“公审结束之前,你大可以慢慢想。”闻人清钟摆了摆手,道,“我先走了。”
“慢。”
闻人清钟步伐一顿,回头望向夏洛荻。
对方眼里并不是恐惧与茫然,而是极端的冷静。
“老师当年为何要逐你出师门师门?”夏洛荻定定地看着他,“真的是因你过于轻狂吗?”
“轻狂?”闻人清钟的脸逆着光,看不分明神情,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为能臣者,当御君王为器’……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
“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眼中的老师,不是我眼中的。”闻人清钟道,“你可以学我昧着良心想想,大魏丞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洛荻哑然,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老师待她恩重如山,赐她新生,给她报仇的机会,这份恩情太重,老师的光芒又太盛,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到底是何种面目。
乐修篁出身书香,家无薄田,身无妻儿,这么多年以来,一腔热血都报给了这片江山,他绝非是为了他人口中的虚名,而是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没有人欲的圣人,他想要什么?
——待你报得家仇,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老师想要什么?
——有生之年,愿见山河一统,再复中兴。
老师说的山河一统,从未说过是大魏复兴,还是北燕一统。或者这两者,他都不在乎。
“燕、魏,哪个强就依存于哪个……我以为我这种想法已经够离经叛道了,没想到老师更狠。”闻人清钟轻舒了一口气,讥嘲道,“他可从未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人臣,脚下这两个国家,哪个烂,就丢掉哪个,死几个皇帝、几个大臣,死多少百姓都无所谓,总会再长出来的。”
呼进肺腑的空气冰凉得沁骨,夏洛荻脑海深处嗡鸣不休。
“你从未说过……”
“观棋不语,是为官的美德之一。既然大家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存天理而灭人欲的圣人为道标是家国之幸,我又何必打醒其他人,众人皆醉,举世清平,只需牺牲少数人……”
闻人清钟复又笑了,道:“抱歉,我忘记了,你就是那个少数人,而且你今天还要牺牲,秦不语完了还有你,用完为止……难怪老师偏心你,因为秦家可太好用了。”
他的话像是专门往人伤口里灌毒,毒到肌骨溃烂,生生截断才痛快。
“你想激怒我,可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夏洛荻伸出手,道,“判定一个人,单凭谁骂的声高,不可以为凭据,须拿证据。”
“我有什么证据?”
“你手里的蜡封奏章就是。”
闻人清钟无言以对,今日皇帝好端端地突然叫他去拿泰合年间的奏章,他就隐约有所猜测,只是拿到手后,是个蜡封的奏章,未能窥见其内容罢了。
他是个斯文人,说老实话,看夏洛荻红着眼睛的样子,实在不想和美女扯头发打起来。
无奈,只得交出去,看夏洛荻暴力地撕开蜡封,道:“倘若陛下怪罪下来……”
“怪罪下了你挨着。”
三下五除二撕完了蜡封,夏洛荻一打开,一长串万言书就顺着胳膊落到了地上。
那工整的楷字一入眼,夏洛荻心里就是一沉。
“……臣潞洲知州乐修篁启奏,近日潞洲以北帝江关偶有燕人商队登岸运送财物,遂加派州兵监管各城进出,七月十七日夜,截下细作若干,乃为帝江关镇守与北燕军马私通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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