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夜幕伊始，后苑陆续挂起了琉璃角灯，一星一点，连成一线，聚成璀璨的光海。宾客们齐聚一堂，围坐在席间。上首的男子一身玄纹大裳，金冠博带，坐在垫着於菟皮的兽首椅上，以一种自得又骄傲的神情环顾四下，包括离得最近的，次座上的素袍男人。分别看时到不觉得，如今离得近了，才使人发觉即便并非一母所处，两人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

    七弟，这杯酒，我先敬你。顾野始终笑盈盈的，他是正经宗室嫡出，尊容富贵沁养进骨子里，并不年轻，却风华正茂。承袭了母亲的容貌，有一张天生就很能说服人的脸，西北那件案子，多年来从不乏有吏官提起，都说是过于严苛，惹得天怨民忧，以至于这些年来辽州一带都太过萧索，是为父王一桩心病。如今旧事重提，不仅当年之事铁证如山，甚至翻出了罪状，简直罄竹难书！莫说是诛九族，即便是十族、百族也不为过！若是再有那昏臣酸儒不懂父王的铁腕整治，我身为世子，亦会以父王的雷凌手段清君侧。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啊。

    顾景州与他这灵秀的名字并不相称，明明比顾野小上三岁，却显得老成憔悴许多。他瘦，也不高，甚至背有些微微的陀。站起来时，在灯火下，一身清减的素缎将肤色衬得更黑。在边关吃足了苦，连笑容有带着大漠的沙砾，干干巴巴：殿下抬举了。说到底还是我一时轻信，贸然进言，若不是四哥今日为我说话，恐怕我便不是在这里吃酒了。

    说着一饮而尽，又向他躬身，身子伏得尤其低，殿下，请。

    顾野不接话，而是静静地任着他俯首了好一会，才慢慢将酒喝了，唉，你我兄弟，一气连枝，休要再说这种见外的话！

    是，是。顾景州赔笑，又端起酒杯，这一次他举向了霍星流，自然，这一趟三个月风来雨去，实在辛苦。徐抚军资历尚浅，不敢做决断，还是多亏了小侯爷事无巨细，明察秋毫，这才了解了一桩难事。我敬你。

    霍星流连忙起身，不敢要他敬，先一步杯中酒，道：不敢不敢，属下不过是做分内之事，谈何辛苦？更不敢要公子敬酒。

    唉。我虽久不在京畿，但小侯爷的美名如何不晓？也不光是这一桩，征南伐楚，你也是头等功臣，当时错过了庆功酒，实在可惜。若是小侯爷不嫌，便再与我喝一杯？

    这话一出，原还欢笑一片的宴席安静了不少。也不知这七公子呆的边城是不是太偏僻，就连伐楚之后霍星流便因枉顾军纪被世子重重惩处，不光早早被从荆地赶回秦国，甚至后来行赏大宴也不许来。也还是不久前才被召回瀛城来，只是经此一事，主臣之间嫌隙多少，旁人未尝可知。

    顾野凉薄多疑，这话正巧中了他的下怀他也很想知道，这个自幼与自己伴读，直到现在甚至有些过于优秀的发小，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