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弄水yin（一）

    日落东山，阿欢纵身跃过矮篱，回到家中小院。锦鸡振翅，咕咕唤了两声。椋鸟自歪脖树上惊走。

    安静得有些非比寻常。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双亲的卧房，霞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屋门大敞。

    她自窗沿偷望一眼。她的娘亲正执拐棍，坐于正堂，半倚榻间。地上直挺挺地跪了一个人，而爹爹敛眉低首站于她身侧，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毫无气势可言。

    阿兄，爹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挪入屋中。

    回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阿欢咽了口水，到底不敢看问话的母亲，唯偷瞥跪地的冬青，点头轻声应喏。

    去哪里了？

    卖鱼。她不假思索。她杀鱼手艺Jing湛，有些大户人家办酒席亦会雇她两日。这样算来，这个情由合情合理。

    卖鱼？娘亲的声音提了两分，语调上扬。

    嗯她愈发心虚，声如蚊呐。

    卖鱼需要装扮成这般模样？

    糟糕！她为杀人乔装易容，适才见屋内情势，顾不得其他，竟浑忘了。

    你们瞒得好啊！母亲恼怒不已，径直甩下一张皱折的纸，一个卖鱼，一个送镖。吾当是什么好营生，原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样的药吃了也是折寿！

    纸张晃悠悠落地，阿欢方扫一字，便知大事不妙。

    白纸黑字，皆是杀水yin庄少庄主的细约。

    纸包不住火。她倏而忆起卫澈之言，心中暗恼自己大意，这纸也不知怎地会到娘亲手中。

    授你武艺是为防身！几时许你杀人了？她愈说愈气，手上挥起拐棍向她打来。

    阿娘！

    云妹！两声称呼此起彼伏。阿欢闭眼一瞬，身前有风扬起。冬青眼疾手快伸臂替她挡过，而父亲亦是护女心切，整个人顺势跪倒，掣住她拐棍。

    母亲原是作势虚晃，倒也打不到阿欢身上。然两人一个护妹心急，一个爱女心切，反教冬青结结实实凭白闷挨一记。

    阿欢眼前是两人交错的双臂，阿爹右手还举着挥落的拐棍。

    三个人齐齐跪着，场面甚是荒诞不经。身陷其中的阿欢却无心顽笑自己连累了兄长不提，如今还殃及阿爹。

    阿娘不要怪责他们。都是我的主意。事已至此，再无甚可瞒。左右她也不擅扯谎，干脆如竹筒倒豆子般尽数交待。自然其中略去了她此间与卫澈两人所行之事。

    可若母亲坚持追问，她该如何掩饰？阿欢心中犯愁，窃视母亲的脸色。

    他可有说什么？

    说了许多话。母亲口中的他应是卫澈。阿欢松了口气，认真答道。这却也是实情。自她与卫澈相见，卫澈那张小嘴叭叭，从头至尾没个消停的时候。

    阿爹轻咳一声，仍是绷着脸。冬青一声不吭。

    他这就放你走了？阿欢身躯微震，如梦初醒，自怀中掏出那沉香木描金云纹令牌，恭敬递上。

    他还给了这个。令牌由起身的父亲经手，传到她母亲手上。两人审阅一番，互相对视一眼。眼神流转间，神色渐而凝重。

    他给你令牌时，还说了什么？忽而迫切的语气让阿欢不解其意。她略作沉思，不敢怠慢，将卫澈最后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背出。

    在听至躲得一时，躲不过一世时，屋中肃寂，气氛沉滞。连一旁的冬青脸色亦是冷了冷。

    阿娘？懵懵然的阿欢见余人沉默，只疑自己是否又说错了话。

    你明日出发，去水yin庄。冬青与你同去。母亲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我不去！阿欢起先只馋那玄珠。如今东窗事发，她不想再惹阿娘气恼，已然打消此条财路。谁料阿娘忽地转了态度，个中定有蹊跷，她果断拒绝。

    你若不去，吾从此不再服药。

    母亲竟以性命相挟！她惯来强硬，可素来是个讲理的，今日种种实在费解。阿欢咬唇，良久抬眼近乎恳求道：儿自己去便好，让冬青留下照拂您

    我还好得很，要什么照拂！母亲疾言厉色，以木杖顿地，嗵嗵两声像敲打在阿欢心头，泪水在眼眶梭巡，忍着未有掉落。她到底不愿悖逆，最后无言妥协。

    去吧。恍惚中，她隐约察觉娘亲似是如释重负，整个人懒懒闭上眼。

    有你爹爹在，莫要担心。父亲悄然跟上失魂落魄的阿欢，细声安抚道。他悄然望向冬青，继而轻轻拍打阿欢的右肩。

    好生照顾自己。待你们归来，你娘亲就有救了。

    心中终是燃起一丝希冀。阿欢抬眸，shi漉漉的黑瞳似夜色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