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乌夜啼（一）

    新月初上，曲巷半楼兰膏明烛，华镫错些。河流自东向西蜿蜒穿过半楼，浑如镀金的缎带。女子于河畔笙歌，莲花灯悠悠淌过，搅碎一池月色。

    哟！九爷来了。半楼执事娘子缓缓而来。厚重脂粉将笑纹印出褶皱，举手投足间却不失风韵

    您最近少来。姑娘们都惦记着您呢！

    是惦记人还是惦记小爷的钱袋子？韶九靛青团花袍裹身，负手微笑。

    九爷说笑了。您长日不来，这半楼灯烛都黯淡了。

    拍马溜须。阿欢偷瞥说话娘子脚上的银丝绣鞋，心中轻嗤。

    哈哈，实是近日事多，分不得身韶九说话间笑眯眯地向她凑了凑，今夜偷闲，一切照旧便好。

    公子这边请。几颗银子塞入阮娘腰带，阮娘笑着，将目光投向韶九身侧小厮模样的阿欢，公子还带了新人呢？

    长随小厮。韶九以极其幽微的声音在她耳边补道，初次来带他见见世面。

    阮娘心领神会，抚绢而笑。

    阿欢脸上一层Yin翳，趁周遭忙碌，她拽住韶九衣袖，质问道：所谓的差事是来此寻欢作乐？

    嘘小声些。韶九叉起一颗青梅欲往她口中送，吃颗梅子，半楼调配的秘方，酸甜可口，外面寻常吃不到。

    阿欢嗔怒，冷冷瞪着她，全然不理会韶九的殷勤献梅。

    食色性也，可不是一等要紧事。她春光满面，一耸其肩，郑重其事，东临城纸醉金迷之所，从前不曾见过罢？

    女子莺歌笑语在她耳畔炸开，脂粉混着花香钻入阿欢脑髓。

    可不是没见过。自进了水yin庄，前有卫澈，后有韶九，可真真教她开了眼界。她恨不能立时撕下她易容的皮，将她揪出去。

    陌上花始开，公子胡不归？歌喉婉转清丽，自纱幔后缓缓飘散。

    这般才情样貌，翻遍东临城亦挑不出几个。韶九望着她纱幔后窈窕倩影，大为赞赏，她可是达官显贵的心头好。平时极难约见，今日算是撞了大运。

    阿欢毫无兴致，强耐性子听着韶九与陪酒娘子喋喋不休。韶九既对此地如数家珍，那想必卫澈亦是，亏得自己此前还对他另眼相看。

    纨绔便是纨绔。缘何自己总能想起他来？歌声渐止，她烦闷地灌了口酒，抬眸时展露歌喉的女子已至近前。

    玉娘见过九爷。女子娉娉婷婷，一绺秀发垂额，玉葱似的指甲扣着紫檀扇柄。

    韶九脸上嵌了淡粉，挥手示意她落席，奉杯道：小可有幸得佳人在侧，在此先干为敬。

    呵！一边是春情无限，一边是阿欢雾霾般的脸色。

    酒过三巡，韶九忽地咬耳道：怎么不见涟姑娘？

    玉娘掩扇而笑，嗔道：涟姑娘近来不见客。

    莫不是单单不见我罢。

    玉娘执扇于她耳畔细声一番。

    公子多日不来，涟姑娘恼了公子罢，该好好赔罪才是。周遭起哄声起。韶九嘴角微扬，也不细究，转头吩咐阿欢。

    去买只八宝鸭来，记得要悦樊楼李厨亲做的。

    阿欢盯着她，未有挪动。

    小公子这是流连忘返，舍不得走呢。

    快去！韶九伸手一拍她tun部。阿欢一个激灵，对上她耐人寻味的眼神，恶狠狠咬唇，拔腿便走。

    九爷，我们行个酒令如何？

    来韶九余光瞥向阿欢背影，豪迈举杯而尽，笑意轻浅。

    什么人？阿欢提一六角檀木食盒，方上二楼，便被一壮汉拦住。

    悦樊楼的八宝鸭，九爷特赠予涟姑娘的。阿欢毕恭毕敬。

    壮汉将信将疑，抬手掀开食盒，浅瞥一眼鸭身肥美，散着金色色泽，启盖时酱香扑鼻。

    给我罢。壮汉合起盖盒。阿欢提着食盒，向自己靠了靠。

    怎么？壮汉声音响了两分。阿欢心中擂鼓青楼楚馆都是这般严防死守么？

    掌勺的说今换了新料，怕姑娘吃不惯，嘱我亲等姑娘回复。韶九嘱咐她务必亲交于涟姑娘手中。她自要守信。

    哥儿松松口，奴当是何等大事呢？玉娘缓缓上前，喏，二楼厢房右拐，左首第三间，门前芙蓉花牌，写着涟字的便是。

    玉娘！阮娘听到争执，不由低叱。

    壮汉面无表情，到底没再拦着。阿欢低首快步上楼。

    半楼处处布人，送个菜的，慌什么？玉娘笑时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细看却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