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忙完画展的事情,他嫌身上气味难闻,执意一定得先洗过澡才舒坦。
默理斯去花园里照看那些看了就让人欣喜的小生灵(这是他找到的新乐子),正打开连接花园和内宅的小门。
屋里很昏暗,零星的几盏灯晕出几片光明来。默理斯隔着屏风望去,屏风的彩色玻璃拼接出的一片氤氲中,爱德华慵懒地仰靠在沙发上。
他shi漉漉的头发还不停滴着水,额前没有一点碎发,被水分聚成一缕缕的长发搭在沙发上,好似雨中芦苇。蒙着头的毛巾也直接拖曳到了地毯上。
他披了件看上去滑溜溜的长袍,应当是丝绸材质,正折射着温润的光泽。
爱德华修长的手指交叉着堆在小腹,他微微弯曲着一条腿,赤着脚踩着拖鞋,另一条则向前舒展着。
默理斯咽了咽嗓子,绕过屏风。
沙发前的红宝石茶几上,坦布勒杯里的冰球已经几乎全部露出。
默理斯走近了。爱德华被水蒸气熏过的脸颊,有些病态地浮着红色。
动摇的灯光雾蒙蒙的,顺着皮肤的肌理和骨骼的线条,滞涩地游向他的侧脸。隆起的眉骨和鼻梁如同入夜后缄默的山脉,只留薄薄一线金光镶在山脊上。他向上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除了浅淡的疲倦外,那艳丽的脸上只有空洞。
“爱德华。”默理斯隔着一段距离,小声叫了他一声。
爱德华朝他看过去,转动之间那双眼睛复活一般,突然被赋予了尤其动人的神采。“晚上好,默理斯。”
“这话你刚回来就说过了。”默理斯鼓起一边腮帮子,抿嘴笑了下,走到爱德华身边。
“今天怎么样?在家里做了什么?”爱德华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牵过默理斯的手,抚摸他的手指上的骨节,“去花园了?手上都沾染了玫瑰的香气。”
看着爱德华眼里满是笑意,默理斯在他身边坐下。“嗯。你这几天一直这么忙,还不打算早点睡吗?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体健就这么不注意身体。”
“倒不是因为那些,承办方会处理大部分的事情,我费不了多少工夫。只不过应酬是真的多。他们可真能聊,还要跟他们虚与委蛇。而且多半还不是关于我的画,话里话外十句有九句涉及政治,想着怎么圆滑地敷衍过去尤其让人疲累。”爱德华大概是正好想到了那些场景,撇起嘴角冷笑。
默理斯原以为爱德华用他惯用的“手段”,嘻嘻哈哈两下把他的叮嘱不痛不痒地敷衍过去。
“你只喜欢画画,虽然已经涉足政坛,但为什么不能偶尔放放松呢?你当年刚一卸任监察官也是立刻就启程被外派去其他星球视察了,回来也只在首都星没待上几天又走了,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干嘛这么辛苦呢?”默理斯很想摸摸他的头发。
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很幼稚。
爱德华的睫毛翕忽扑闪,受光却如蒙尘。“默理斯,即便是贵族,也有很多东西是难以唾手可得的。想要拥有,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年少轻狂的信口一说与无能没有分别,最终只会什么都得不到。大概是在联合学院的时候吧,我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还记得,我说过的,我们会站在比现在更高的地方俯瞰我们拥有的一切,”爱德华双眼倒映出灯光迷离,“这种念头一直诱惑着我,令我求之不得。”
“爱德华……”默理斯的心里很沉重。
“我不为此感到痛苦。默理斯,如果你想要安慰我,就只要一直这么在我身边陪着我好了。这所有过程中,如果有你的见证,我会觉得这一切更加值得。”
他的语调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起伏高低,情绪的宣泄也不着痕迹。
默理斯却感觉到心里正被火焰炙烤,炽热,又疼痛。
“想什么呢,”爱德华轻轻一弹沉思中的默理斯的脑门,“睡去吧。我马上也得睡了。”
默理斯捂着额头回过神来,很慌乱地拽了两下衣角。“哦,那,祝你好梦,爱德华。”
他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他靠在房门上,窗外的景色在夜幕下融合成黑暗。
无论自己再怎么回避,身体最直白的反应——眼神和肢体接触时那种沦陷的预感——足以让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一败涂地:他很喜欢爱德华,哪怕是平静地待在一块儿都让他悸动不已。
默理斯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那里有力的跳动代表着生命的旺盛。
他侥幸活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好端端活着,是爱德华在竭力保护着自己。他也一直自私地放任自己全身心依赖着爱德华。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已经没办法再催眠自己就这么心安理地自私下去,他的潜意识已经通过那个可怕的梦境向他发出通牒。
索菲亚和伯爵均死于非命,他现在是唯一掌握“克利夫”这个线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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