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楷意很少来他爸的公司,来也很快就走。从高中开始他就打定主意将来绝对不会去他爸的公司工作,他无法和他父亲共事。用他的话说,他爸是个纯粹的朱元璋式人物,刻苦、能干,但是独裁、多疑、不近人情、刚愎自用、容不得任何对于权威的挑战。对于郑楷意和郑楷思来说,他是个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父亲。郑楷意左边的眉毛是断的,虽然不太容易被看到,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白色伤疤——是小时候被他爸扇了好几巴掌撞到了家里的橱柜,去医院缝了针。
他不喜欢他爸。他不能否认他爸给他带来了超乎寻常的优渥生活——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比他优秀的同事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的一个房间,他自己名下却有一套市中心将近三百平方的平层。他是他父亲财富的受益者,他也知道是因为他父亲,才有许多人愿意高看他一眼。初中他爸来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他印象非常深。大多数家长给老师的自我介绍都是“我是XXX家长”,只有他爸说的是“我是郑建伟,郑楷意是我儿子。”——一个纯粹从“我”出发的男性沙文主义者。
郑楷意推门进他爸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爸正在表情严肃地讲电话:“让他把消息放出去,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已经决定好了。”他看见郑楷意进来,把听筒压在胸前:“你去门外等一会儿,秘书叫你进来之前不要进来。”
郑楷意皱起眉,也没多说什么,就出去了,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着。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大概在门口坐了二十分钟之后,秘书让他进去。郑楷意走进房间,关上门,扭头看向郑建伟。他爸坐在巨大办公桌后,身后挂着一幅书法,上面写着“置死地,而后生”。郑楷意走到他面前,拉开凳子坐下。
郑建伟靠在椅子上,端详着他的儿子。郑楷意继承了他的轮廓,他的脑子,但是可能因为年轻,没怎么吃过苦,太感性。他看着郑楷意的脸,然后说:“沈晗杨是个小人。小人是不能惹的,他记仇。”
郑楷意抬头看了他爸一眼,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抚慰他,但是他已经嗅到了一点不对。
“他当时没生气吧?”郑父笑着说,“你等着吧,时候未到。跟人家学着点,睚眦必报的小人才能得势。”
郑楷意有点无奈地说:“爸,你知道我做不来那种……”
“哪种事?”郑父追问,表情隐约开始不悦,“你懂个屁。今天沈晗杨和林行简在揽月楼吃饭,你知道吗?”他看着郑楷意的表情,鼻子里发出哼声:“你以为你能又高贵,又活得舒服?我告诉你,你能坐在这是因为你爸是我。”
郑楷意看了眼他爸办公桌上摆着的表,那只表不是给郑建伟自己看的,是来给汇报工作的下属看的,意为“废话少说,寸秒寸金”。他开口说:“爸,我今天下午还要和上司去见客户。”
他说的倒是实话,今天下午他要和老板去深梦讨论关于他们业务方向和股权调整的问题。
郑建伟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问:“楷思最近怎么样?”
郑楷意莫名其妙,疑心让他皱起了眉:“……她挺好的。”
“……”郑父好像打算说什么,看了一会儿他桌子上放的曾国藩立像,然后说,“你也是个男人了,记得平时对你妈和你妹好点。”
“爸。”郑楷意沉默地看了郑建伟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然后站起身来,“如果你不想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保证我妈知情。”
他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他爸办公桌后那副书法,然后推门离开了他爸的办公室,驱车直接去老板家里先接了老板,然后一起开车去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是今年一个大厂里的管理层跳出来自立门户创业开起来的,有人脉,有能力,有想法——顶级的私募风投基本是挤破了头也想塞钱进去,创始人基本选金主基本可以像后宫选妃一样选。郑楷意在的这家风投是因为资金足够雄厚,所以才能挤进池子里,大老板如临大敌,他有幸跟着一起去了,全场只有他上司梁总,一如即往是那副睡不醒的脸——他的上司梁总这个人一直是这样,听说因为年轻的时候自己创过业的原因,总之是个比较有情怀的投资人,对于好项目总是两眼放光,只是永远端着一副看不起人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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