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宗思过崖边,陈开司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这站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让喧嚣的山风吹乱他总是一丝不苟的冠发和整齐熨帖的白衫。
这风实在是太大了,好像正在把陈开司的所有的温度、力气和意志一点点地吹散。
接着,他就像一张破碎的白纸一样在风的裹挟下坠入崖底。
陈开司感受着周围的石壁飞快地变化,最后他一翻身,轻巧的悬停在了崖底的谭面上。
这一招还是翎儿教他的。
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他怎么又在想翎儿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从他弃翎儿而去那天开始,流言四起。几大势力便暗中借此向天玄宗施压,有的是隐隐的威胁,有的是暗暗的示好。
处理繁杂的公务,揣测信件中真正的意图,漂亮地与之周旋、推拉已经让陈开司心力交瘁。
而研学会之后,各大派之间的矛盾被摆上台面,互相之间再也无法粉饰太平,只能走向对立。
这时,修仙界唯一的女修宗门——万花斋斋主怀印真人突然爆出了她当初还是初级弟子时,因容貌出众而被管事献给高层各大长老充作鼎炉一事。
春雪居士和师尊的丑事本就让修真界的女修们愤恨不满,而怀印真人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更是让许多女弟子收到感召,纷纷站出来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公和迫害,退出了原本的门派加入了万花斋。
一时间万花斋的势力飞速增长,隐隐有赶上老一派大宗的的趋势。
先是借讨伐春雪居士之名攻击背后的悬青派,再有协众多女尊者亲自施压逼退了包括丰虚真正在内的众多宗门的中流砥柱。
大范围的权力变更让平静了数百年之久的修真界局势变得扑朔迷离,暗流涌动。
而自己这边,因为和龙翎毁约一事后声望不再,就算被师尊委以代理宗主之职也仍有人不断质疑、刁难,各峰长老及其他的师兄们也都对他胯下之座虎视眈眈。
但这个天下第一宗宗主之位对他而言只是个囚禁他百年的枷锁,是他逃也逃不开的恩情和责任罢了。
他是孤儿,自小被师尊收养于膝下,当作掌门的接任人培养。
这百年来,他修的是无情道,遵的却是人世规。师尊在课堂上教他光明磊落,修身律己;私下里却教他巧言令色,鬼蜮伎俩。
他教导宗门师弟,口中说的是惩恶扬善,剑光斩的是妖魔邪祟,戒尺下打的是红尘万丈,欲念牵缠。
他处理宗门事务,耳中听的是仁义道德,手上拿的是珠玉算盘,心里藏的是利益轻重,锱铢较量。
他觉得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仙,一半是人。
成真仙,修大道,得长生,得长生后以超脱于万物,可世俗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就连半只脚踏入化神之境的师尊也无法逃脱,那自己又何时才能自由?
直到遇见了翎儿,他才知道天底下居然可以有这么自在的人。
初见翎儿,是在御风山的夜宴上。那时的翎儿,一身布衣,脚着草履,发髻散乱也不掩绝代风华。
面对权贵,他直言不讳;面对中伤,他谈笑以对。
他那银色的双眸里,无惧、无畏,没有傲慢,没有谄媚,只有一尘不染的纤白,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面前所有人的丑恶、虚伪。
那些约定俗成的,不可言说的一切,通通被他一往无前的好奇心和敢于质疑所有的勇气击碎,再纷纷扬扬地撒在所有人的头上。
痛快,真是痛快。
那些华美的遮羞布被掀开后,他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峰顶的山风都变得凉爽了起来。
原来神仙是这样地自在,没有规则,没有束缚,只需随心而动,从心所欲,所以人人都向往成仙。
只是向往只能是向往,只要人身边还要有人,人就只能是人。而这个美丽的仙人,就当作他心中珍藏的美好的梦吧。
所幸,命运眷顾,他能再次遇见翎儿,与他同游山河,仗剑天涯。兴起时对月当歌,兴尽时和衣而眠。如此,一剑,两人,爱徒三只,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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