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跟江湖说,他全都算好了,认识的导游给他拉了个旅游团来——就在厚街上,离西街几公里,近得很,再也不用开三蹦子就能走到——他到时候借用朋友的店铺,假装自己是到卖水头的大户,就可以狠宰一笔,发点小财。
厚街?江湖心里不妙,那里可是他逃出来的地方,他叔父就住在那一条街上。虽然不一定能碰见,但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喂,一定要在那儿卖你的破石头吗?”
“怎么了?”
“……我叔父家就在那儿附近,我怕他认出我。”
“怕什么,认出来你刚好跟他回去,省得在这儿烦我,咱俩纠缠这么久也早两清了,是不是?”
“不行!你不能让他带走我,我会被他打死的。”
“唬谁呢你,天天揍我那么厉害,他能打死你?一边玩去。”
“我认真的,老吴。”
“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师父,现在不是在床上,你作弄不了我,就好好闭嘴听你师父的话。”
江湖就不吱声了。
小红帽旅游团果然准时准点被导游忽悠到位,门一开就涌进来一堆小红帽,像群蘑菇一样一个一个拣位置坐下,都还不明白这里是干嘛的。
导游早被吴德买通,就含笑介绍说:“乡亲朋友们,这就是当地最有名的徒手鉴定水头专家,吴老先生。”
江湖悄悄问吴德:“不是倒卖大户吗?怎么又成鉴定专家了?”
吴德:“能差多少,他们知道个屁。我都打听好了,这些个小红帽里没有懂行的,就是上门挨宰。”
小红帽们就热络起来,纷纷上去跟吴德握手言欢,并有意拿出自己随身带的水头叫他鉴定,又见吴德慈眉善目,看着像老仙人一样,就跟他攀谈起来:
“老先生您贵庚啊?”
“快入土的人啦,不好往外讲的,七十有余吧。”
江湖在旁边狠狠翻白眼,不是不好讲吗?这死老头。
吴德又把自己画成他俩第一次见面那个邋遢样了,江湖看着就来气。为了行骗老要哑着嗓子装老,就不能干干净净地行走在大街上吗?
“老先生这么老了还出来鉴定水头呀?”
“毕生挚爱,就像我去世的老伴一样,不舍得放下啊。她生前就喜欢这个,我本来不爱做这行的,奈何人走茶凉,卖着卖着就成个想念了,唉……”
又来了又来了,苦情戏要上演了。
围观他俩摊位的人果然上钩,人人都被可笑的同理心蒙蔽。
“原来老太太才是行家呀?那老先生是继承了她的衣钵?”
“是啊,我家老伴儿是这方面的才女,年少有为,博古通今,最喜金石玉器一类,为了一块玉那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Jing神可见日月同辉呐。当时就因为个这,她就能把我迷得死去活来地哟,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抛下我跟儿子……吴湖,你过来。”
江湖懵住,叫我呢?
吴德赶紧给他使眼色,一把将人抓过来摁在自己旁边。手往口袋里的洋葱摸一把,再往眼睛上飞快一蹭,眼泪鼻涕说流就流,看的人也不免伤心起来——
“不瞒各位呐,其实今天是我亡妻的忌日,也是我儿子的生日……我跟我爱人呐,是老来得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子来了她走了,我真是痛心疾首,但天意弄人终究是无可奈何呐……”然后拍拍江湖的肩,“儿啊,给大家磕个头。”
江湖被吴德按头要跪,心里痛骂:这Cao蛋玩意,回去我得往死里Cao他。
小红帽们见要来真的,纷纷起来阻拦,还好拦住了,但一个个都感动得也抹起眼泪来,一面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吴德见鱼已上钩,于是抖落出准备好的假玉继续演戏:“像这样的水头,那可都是从死人嘴里扒出来的,值不值钱倒在其次,只是每每看着就能想起伤心事来……唉……”
导游拿了提成,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爷爷一个人带孙子,生活艰难,现在这样的徒手鉴顶的手艺人不多见了,咱更应该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才是。”
于是大家就围拢到吴德身边听他讲解之前背好的胡言乱语,一个个都准备掏腰包支持老人家的事业。
江湖在一旁等得烦躁,天气热得要死,他想出去吃点冰,见吴德被围着问这问那,于是不打招呼自己就跑出去买冰激凌吃。
“江湖?”
正在舔甜筒的功夫,听见有人喊他,江湖心里一紧,慢慢回过头来,看见他叔父像鬼一样,正死死盯着他。
甜筒掉到地上,瞬间就被灼热的柏油马路吸食掉了。
吴德掂着钱袋子从借用的店铺里出来,白胡子都还没来得及摘下来,就看见化在地上被人踩得稀烂的甜筒。不知怎的,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江湖的甜筒,可能是源于一起生活这么多天的一直莫名的直觉。他奇怪到底是什么让江湖连喜欢的甜筒都没吃完就不见了,心里竟有些说不清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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