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儿番外
清光绪三十二年,江南洪灾,晚清飘摇。那年的豫东勉强平稳,那年杜秀才家迎来第三女。
这便是我。家国飘摇,父亲为我起名凝嫣,祈愿珍存美好。
年少不知愁,合家五口相守十年。家乡小镇不堪承受连年天灾,全家往省城寻亲避难,沿途亲见饿殍遍野,流民万千……
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一年后,民国六年,豫州大地霍乱肆虐,带走我所有的家人。
十一岁的沦为孤儿的我出奇冷静,原想追随亲人而去。是喋喋不休说外文的黑袍子修女抱起我。带我回英租界。
郑州保全巷的保罗教会,是我长大的地方。送走照顾我的露西娅嬷嬷,我走出偏安一隅的教会,走出外国人为国人支撑起来的零星的避难所。
旧社会的神州大地何等样子,满目疮痍,父亲少时教导的书中描绘的钟灵毓秀或灵山秀水不再……
我飘荡出省城,城郊被卷入突围战。
只是两路土匪互殴。
列强瓜分我家国故土,而我沿途所见的人,苟且偷生或无能互殴。
国家病了,世道乱了,乱世启重典。拳头硬的方立得住脚。拳头最硬当属军队。
六年前孙先生领导武昌起义建立民国,旨在领导民族统一。昔日民国建立,喜讯传遍中原大地,父亲万千盼望长兄南下从军投身革命……六年之后奉行遗志,我南下夜潜武昌城,在驻军办事处门外苦等到天亮。入门便遭打发出来去对面……
我回头,掠过纷纷嚷嚷人影,放眼对面。
商铺牌匾上书“红线铺子”。
是个不起眼的成衣铺子,店老板却是个吸睛的旗袍美人。她倚门抱胸,抬起纤柔的手,狡黠笑着,把玩藕臂上空荡晃动的金钏。
我遭她吸引过去。而她摆tun摇曳来跟前,握住我的手,放声故意说给路人道:“小妹可叫三姐好等。家中还好吗?”
我张口嚅嗫,心跳停顿,被她缠挽进商铺。
那铺子别有洞天,连通城外后山。
我就此陷落这处。红线暗指洪宪,是为那谋权篡位的袁某人设想的帝国国号。
而这蛇蝎美人,隶属于帝国的军政秘密执法处。
我被她勾入这道门,成为帝国的一颗子弹。
……
成衣铺并无不妥,她拉我寒暄过,问我籍贯来意,送差伙计递茶招待我。她往更衣室一去一回,将风尘气并着妍丽妆容拂去,摇身变作中山装的戴眼镜的斯文人。
她引我入更衣间盥洗,送我新衣服。我问她要来剪刀,削发挥别过往十余年。我想活出滋味来,任人世悲苦喜乐甚么滋味。
衣柜后的秘道直通城北岳山山麓。
秘道逼仄,二人并行勉强。她紧扣我手拉我及身侧。
属于她的栀子花香萦绕周身,我追随她,内心翩然。
重见天日,我与她身份变了。
眼前所见,半山腰矗立十丈有余的哨楼,其上了望台有全副武装的哨兵严阵以待,而山脚钢铁围栏高树,圈圈山麓数顷平坦处。
她领我进入围界区,守军当即放行。
我随着她跨过战壕暗渠,走向整齐错落的砖瓦屋舍。
在空地中央,见到千百同龄人。千百期许未来帝国一统的眼睛,千百簇拥的人影,千百争相高举的苍白的或红肿的饱经搓磨的手。
那些人聚集在一处,随着领头人的指引,对着墙头的帝国政府的公告振臂高呼,宣扬其上书写的“肃清封建余孽,促进家国一统”。
呐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热血青年、少年万众一心的场面极为震撼人。
领头人走下高台,号召青年前往征兵处。
我跻身其中,汇入高低的人chao涌向开阔空地另一边的招兵处门口,扑向长条木桌子。在嘈杂声中听清带袖标的报名处卫兵的问询。
他举着投名状问我,姓名年龄籍贯。
我静默了瞬,茫然抬头,看到不远处宽敞砖房袅袅炊烟。
“杜含烟。我叫杜含烟。”
杨柳冷含烟,梅花香喷雪。我改名如此奢望品行贵如梅,实则,杨柳之姿兜售皮囊而已。
厚厚一摞投名状落款处重重印刻的无数青年热血,在岁月见证下,趋于黯淡。
我终有失望之时,乱世漂泊的尘烟一缕,何处归去。
乱世何以生存,无数青年投身革命为后人而斗争。纵然身死魂灭,热血流干无惧无悔。
自踏入驻军基地,被编入特训生中龄班次,我果真如愿挥别过去了。
……
午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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