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虽渐惯周遭喧哗,但他听觉灵敏,任何感受都会以常人数倍反馈回来,身临此境便不觉心烦气躁,如坐针毡。
叶枕戈适时举扇轻击他胸膛,他了悟其意,努力平复起心绪。
俩人漫无目的闲逛,看了会儿摇骰子又走马观花绕过十几张赌桌,最后驻留在了一处角落。
“此乃‘牌九’,”折扇掩过口鼻,凑近席岫,叶枕戈贴着他耳根轻语道,“三十二张牌,点数二至十二,其中十一张相同成对,称对牌,剩余十张图案有异,称武牌。”
两指宽的黑色长条,印着或红或白个数相异的圆点,如此几十枚拥挤在一双游移的掌下,瞧得人眼花缭乱。但席岫目力极好,稍许提醒就辨识出了区别。
眼望牌桌,叶枕戈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单张牌面大小,又该如何组对论定输赢,但玩法复杂多变,初学者意图一蹴而就实为勉强。
“晦气!”一人撂了牌,甩袖气哼哼就走。
接替此人位置,叶枕戈面带微笑坐上了桌。
四人依次下注,庄家掷骰。洗牌、摞墩、摸牌,一手四张,新局再开。
相同点数不同图案便有大小之别,长牌白六点大过武牌红六点。若庄家出单,天牌十二点最大,武牌三点最小。若庄家出对,来势汹汹有双天,双地,无对牌两张相加取个位,却是九点最大,零点最小。
牌运固然关键,但搭配与出手时机亦往往扭转胜负,且每把需都大过庄家方才算赢。
牌如其人,有锋芒毕露当机立断,有韬光养晦笑里藏刀。然叶枕戈两者皆非。
老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颤着指尖点他:“你懂不懂规矩?!哪有人拆了双天,杂八,配成两对天杠的!”
叶枕戈恭谦道:“牌技欠佳,深感羞愧,但无攸坊的规矩晚辈不知坏了哪样?”
老员外被问得瞠目结舌。来此地者,为消遣为发财,谁不想一过赌瘾?无输无赢有何刺激!可退一步讲,叶枕戈坦言技不如人,无攸坊也确实没有哪条规矩不许生手下注……越想越觉蹊跷,他推了半辈子牌九,还不曾遇过谁一口气打了二十二局和牌!
真是看着也来气!
老员外沉脸离去,另一名男子兴味索然,摆摆手打了退堂鼓,一张桌只剩下叶枕戈与对面之人。
那人自牌局开始便始终沉默,此时无声一笑,挠了挠耳背,向守在门口的伙计递出眼神。伙计授意来到叶枕戈身边,弓了腰,毕恭毕敬道:“客人请。”
屋后别有宁静天地,回廊曲折,红烛摇曳,晚风吹送满园花香,将海棠花瓣拂落在了廊间。
一片于席岫眼前悠悠旋舞,煞是美丽动人,席岫将它接入掌心,朝旁轻轻吹送,那粉白花瓣便拂过了叶枕戈面庞。叶枕戈扭头望来,雪似的花舞中是冰雪男子,然而与冰冷外表截然相反的是眸里藏也藏不住的依恋……
神游之际已抵回廊尽头,伙计一言不发抬脚便走,同时,一股浓烈香氛直袭二人!
猛地惊醒,叶枕戈护住席岫,挥扇驱散香气。
“兵不厌诈还是叶少爷教给奴家的。”随低柔婉转之音落下,竹楼的门缓缓打开。
“哈,为见他一面,叶某只能过五关斩六将了!”负手身后,叶枕戈大步迈进。
楼内轻纱曼妙,缭绕淡淡烟雾,彷如仙境,一道珠帘后隐隐绰绰是具玲珑身姿。身姿斜卧榻间,皓腕微抬,示意来者入座:“许久不见,叶少爷何以如此落魄?奴家犹记您非蚕丝不着,白玉不束,便连春茶也只喜清明当日采下的。”
观珠帘前的长桌上唯有两幅骰盅,叶枕戈了然笑道:“一介庸碌,席不暇暖,怎比阮黛姑娘神仙般日子。”
“神仙就没有烦恼吗?”指尖缠绕胸前一缕发丝,阮黛幽幽道,“每逢谷雨,奴家便会煮一壶君山银针,看海棠开了又谢,新茶替旧茶。”
“世上本无忧,等是一日,放下也是一日。”
“呵……”玉足踩上地衣,阮黛挑帘袅袅行来,似不经意睨了席岫一眼,一个简单对视竟叫青年双颊泛红。
叶枕戈轻摇折扇,道:“满足了吗?”
“这位公子可比您有趣许多。”嫣然一笑,阮黛优雅落座,周身芬芳四溢,醺人欲醉。
未接此话,叶枕戈开门见山道:“他因何不肯露面?”
“想见他就需遵循规矩,怪只怪姓沈的逢赌必输,无缘我无攸坊。”
“琐事暂且按下,我有要事与他相谈。”
朝挂在墙壁的一支竹箫望去,阮黛情意绵绵道:“倚翠阁的厌厌姑娘舞艺超凡,富贾雅士,侠客名流无不拜倒裙下,可亦有传闻她的琴技才属举世无双,然有幸聆听者如凤毛麟角,因她只与一人琴箫和鸣。而今琴音虽远,箫声却近在眼前,不知奴家可否一饱耳福?”
叶枕戈笑答:“悉听尊便。”
“应得如此痛快,是过分自信或者轻敌?”
“畏首畏尾岂非让姑娘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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