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园的故事 - 第三章 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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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想

    秦璘痛苦地卧在他租的小屋里,手边全是自己撕碎的纸。

    已经三天没吃药了。

    他这几天除了去楼下的小店吃饭,再也没有迈出房间半步。他读了半本书,抄下一段话:

    艺术家本来就是背离现实的人,因为他不能满足其与生俱来的本能要求,于是他就在幻想的生活中放纵其情欲和野心勃勃的愿望。但是,他找到了从幻想世界返回现实的途径;借助愿来特殊的天赋,他把自己的幻想塑造成一种崭新的现实。而人们又承认这些幻想是合理的,具有反映实际生活的价值。因此,通过某种艺术创作的途径,艺术家实际上就成为自己所渴望成为的英雄、帝王、创造者、受人钟爱的人物,再也不用去走那种实际改变外部世界的迁回小路了。

    “根据弗洛伊德所说……我只是有幻想症而已,多写点东西可以缓解,并不是……”于是他没有再吃帕罗西汀。擅自停药之后,秦璘的异想狂躁地充满了整个房间,他的古怪思维根本不能停下来。当秦璘看见窗台的时候,他就会联想到天台。他幻想自己站在天台上,将要以什么样的姿态跳下去。面向地面跳,自己的五官就要受摧残,很难看的;背朝地面跳,或许大脑会摔出来。不管以什么样的姿势跳,最后都免不了淋漓鲜血和迸射而出的身体组织。跳的时候,穿什么衣服呢?秦璘喜欢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很干净,却很容易惹不干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穿黑色的衣服,即使沾了血也不会让围观的路人感到瘆人。黑色的长袖,黑色的长裤,内裤倒是可以穿白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自杀,都会招人非议,所以是不是把脸蒙上会好一些呢,如果在自己头上扣一个纸袋,该是多么可笑呢。若自己是长头发,是不是可以用以掩面。秦璘想起了崇祯皇帝。谁来给自己收尸呢,死在他乡,只有警察嫌弃地把他运走吧,秦璘不想死得这么丑。秦璘想死在漂亮的地方、神圣的地方,比如长白山天池。那里他是去过的。当时他看见两个工作人员跨过了安全围栏,下到池边去了,那时他想,自己要是能在里面泛舟就好了。或者可以悄悄潜下去,死在那碧蓝的水里。不行,他会玷污了这里。于是他想,自己应该死在广阔的地方,容得下一具腐烂躯体的地方。比如西北的戈壁滩,或者漫漫黄沙里。可是他不喜欢那么苍凉的地方,身体也不会在那样的土地里腐烂。直到昨天,秦璘在网上看到一张图:一片起伏的草原,草原背后是雪山,山下是牛羊。他非常感动,觉得那里就是他梦里的仙境。秦璘觉得自己应该死在旷阔的、丰饶的、与世隔绝的高原,那里有茂密的针叶林,有终年积雪的山脉,有蜿蜒的冰雪融水,穿过高低起伏的草地,就会有一片广阔澄澈的湖水。既然是高原,那星辰一定是最干净的,每夜都可以看到流星……

    秦璘的情绪在漫无边际的幻想里忽喜忽悲,有时他觉得自己可怜得就要死在这间小屋里了,有时又觉得自己还不能死,就挣扎着起身,做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事情一做完,可怖的幻想又冒出来了。尤其是最近,秦璘的脑子里时不时就浮现出郑尘的身影来。他对此十分自责,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会徘徊在他的脑子里。对于秦璘来说,从来没有什么人能够长久盘踞在他诡谲世界里的。郑尘对他说,秦璘是个好名字,还对他说……

    秦璘要疯了。他从柜子里抽出一卷纸,开始撕起来,撕完了,再撕另一卷纸,还有床底下的涂鸦,他也一并拿出来撕了。可是、可是,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把画了两周的画都撕碎的时候,又莫名哭起来。

    吃药、药……

    秦璘打开抽屉,发现帕罗西汀已经吃完了。他记得上次揣了一板在口袋里,可是现在也找不到了。眼看着天色未晚,秦璘又难受起来:外面阳光刺眼。

    先躺着,先睡着,大概醒来会好些。

    天黑后,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短信:

    秦璘同学:你上次是否在寂园遗落了东西,如果可以,我给你送过去吧。

    郑尘。

    秦璘不知怎么回复,心脏莫名奇妙地又加速了。心跳越来越快,他翻出一板阿尔马尔,先吃了半粒,就倒在床上。

    太累了……

    脑子里依然闪现着光怪陆离的场景。

    多吃几粒,心跳是不是就停了呢……这样想着,秦璘又把剩下的半粒含进嘴里。会死吗,只吃了一粒,可是医生说吃半粒就可以了,不知不觉地,秦璘又把药吐了出来。

    闭眼。

    躺了不知多久,秦璘昏昏沉沉地摸出手机看时间,晚上九点了。而且多了三个未接来电,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郑尘。

    出于礼貌,秦璘不情愿地打回去。

    “喂……”

    “秦璘同学吗?”那边的声音很焦急,“抱歉打扰到你了……”

    对方在说什么,秦璘并没有听得太清,他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那你住哪里?我现在过去。”

    “平……小区,十栋,四楼,左边……”

    郑尘虽听得不太清楚,但也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社区,于是带着他从药店买来的各种药,赶紧开车去了建平小区。郑尘本打算托个同学把药带给秦璘的,却听说秦璘两天没来上课了,又得知他不住宿舍,便担心起来。或许这样的焦虑大多来自语出戏谑的自责,但他也不否认自己对秦璘确有几分爱怜和好奇。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虚弱,大概病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郑尘不敢往下想了,赶紧停好车,跑上楼去。

    左边的门没关严,郑尘直接推门而入。当看见一尊白色的身体蜷在满床狼藉之上时,他的心跳都忘记跳动了。他放下手里的药,扑过去,问:“你还好吗!”

    急诊

    恍惚间睡去的秦璘被人摇醒了,他觉得冷,又不知被子在哪里。

    “热……”明明自己在发抖,为什么会说“热”这个字?

    郑尘看着那张泛红的脸,真以为他热了,就打开了窗。“秦璘,你还好吗,能不能起来?走,我们去医院。”他摇了摇他的肩膀,觉得这副身体也十分烫。

    “冷……”秦璘睁开眼,终于能想起那个表述他现在情况的字了。

    郑尘扶着秦璘起来,问:“能不能走?”郑尘给他披了一件自己的薄外套,“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秦璘一听“医院”就摇头,仿佛是小时候在睡梦里睡得好好的就被抓起来扔进医院一样,又是打针又是抽血的,折腾得一晚上都睡不好。身上的碎纸片跟着掉下来,他揉揉眼,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

    “房间里有谁来过?你有没有受伤?”他甚至怕秦璘被灌了迷药,又用更加直白问法问:“有没有哪里疼?”

    “不、不去医院……”秦璘蜷着身子,有些惧怕。

    郑尘环视一圈小屋,又去厨房、洗手间看了一圈,没发现搏斗的痕迹。他静静看着房间里的满地的碎纸,和靠在床头的人。

    秦璘抬起头,有些祈求的哀怨:“把药给我……”

    郑尘拿出那板帕罗西汀,“是这个吗?”

    “嗯……”秦璘安静地接过,又抬头:“水。”

    郑尘拿出他带的保温杯:“喝这个吧,温水。”

    秦璘把嘴贴在杯缘,微斜水杯,用唇试了试水温。不烫。便把药送进嘴里。

    郑尘看着秦璘那一套动作,心里生出别样的怜惜。他也发现,秦璘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

    秦璘吃了药,才渐渐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是郑尘,自己喝的水是郑尘的水。心脏,有点难受。眼睛还有点酸。

    怎么吃了药还这么难受?

    “你身份证在哪里?”

    “抽屉。”

    郑尘端正严肃的语调让秦璘没有抗拒的余地。他拿出一派长者的威严:“走,去医院。”

    秦璘收拾了东西,无奈跟着郑尘出门。下楼后,他才知道郑尘开了车。

    郑尘不让心放秦璘坐后面,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把他安置在了副驾驶位上,还给他扣上了安全带。

    秦璘的心跳,在碰到他的手之后,又快了些。

    急症室门外,什么人都有。

    秦璘被安置在走廊上等候,在此期间,他看见了醉倒在医院地上的女人。

    几个警察随即赶来,他们问送女人进医院的男人:“她怎么回事?”

    那男人看上去十分热,他撩起了半截衣服,用方言说不耐烦地说:“她躺在路中间,我开车路过,就把她捎来了!”

    “那她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记录员打开了本子。

    “我哪儿知道啊?”

    另一个警察说:“打开她包看看证件吧。”

    男人说:“打不开,她把包拽得紧紧的!”

    警察把女人扶到长椅上,女人就躺下了。这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微胖,打扮得很浮夸,尤其是那双漆皮的过紧高跟鞋,挤出了她裹着丝袜的脚rou。她不顾形象地横睡在长椅上,口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警察蹲在她旁边,不停地换着方法问:“你叫啥?你名字?你家在哪儿?你住哪儿?”方言说完,又换成普通话问了几遍。女人依然自言自语,可警察却奇异地能复述她的话。

    “河……哪条河?”

    秦璘心想:难道不该是姓何吗,这城市哪里有条河?

    “秦璘——”郑尘从急诊室出来,叫了他的名字。“可以进来了。”

    医生问了问秦璘的基本情况,也没多说什么,便叫来了护士:“给他做心电图。”

    郑尘跟着秦璘去了旁边简陋的隔间,那张旧板床,仅仅和急症室隔了一道白窗帘。

    帘子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喧哗。

    有人发怒:“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你们不救人!不救人!”说着,就爆发出尖利的嘶吼。

    “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吵闹!”

    另一组人又冲进来:“医生!医生!他!”随即,一股血腥味弥漫来。

    “小陈,你去应付那边!”

    秦璘被摆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开膛破肚。

    “衣服撩起来。”护士的声音很冷漠:“再撩。”

    郑尘还站在旁边……

    护士受不了他的磨蹭,一手捞起了秦璘衣服,把冰凉的仪器贴上他胸口。

    秦璘悄悄对上郑尘的眼,咬嘴道:“你别看……”

    郑尘确实看得痴了。秦璘在带好器械的那一瞬,竟有些像漫画里即将废弃的人造人,是任人摆布的茫然模样。至于衣衫下的皮肤,即使在那么昏暗的灯光下,也丝毫不愧于“肤如凝脂”四字。骨骼的轮廓,大概可以用“清秀”形容,肋骨,还有些迦叶的苦难感。不过,他那皮rou却温润如菩萨,和清瘦凸显的骨骼相称,似有些慈悲。他清朗的眉目间,却流露出少女的羞涩,尤其一对朦胧的眼,和佛陀大慈大悲的慧眼比起来,又多情了些。这个人到底是上清的仙人,还是佛国的菩萨,还是红尘里的凡人呢……郑尘怜悯他,却不敢以凡尘的爱亵渎他。

    几分钟后,护士把机械拆下:“可以了,带他走吧。”

    秦璘把衣服拉下来,脸已十分红了。

    郑尘上去扶他,问:“能不能走?”

    秦璘点头,心想:又不是做什么穿刺,怎么可能连路也走不了。身子却乖顺地附着他离开了。

    结果是:窦性心律不齐。

    医生问秦璘:“你平时什么症状?”

    “心慌心悸。心动过速。”

    “哦,没事,功能性的。我给你开盒药,发作的时候吃半粒。”

    “嗯。”

    郑尘带秦璘坐到走廊的椅子上,递给他水:“休息一下吧?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拿药。”

    秦璘接过:“谢谢……”低下头:“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郑尘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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