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琮行到她身侧, 顺着她的视线往远处眺望,青灰山脊、蓝紫天际、以透着淡淡金色的云霞。
廊上空荡,没有一个人, 水流声离这里很远, 他们可以说些话, 不需要特意压低声音。
“我同殿下说的话, 都听到了罢。”江琮凝望着山色。
泠琅嗯了一声, 张了张口,却又闭上。
江琮轻笑道:“夫人在我面前,竟会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泠琅抿了抿唇。
“圣上为何要杀周厨子?她明明需要春秋谈。”她问。
江琮说:“我想了两天,也找不出他死掉的理由。”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 泠琅试探道:“没有任何一方想让他死, 除了……”
江琮颔首:“除了他自己。”
他说:“一个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放弃了从前拥有的一切, 在庖厨之地苟生十余年之人, 却突然有了死志。”
泠琅轻声道:“那天我告诉他,铸师在去年离开了人世,是我亲眼看到的。”
江琮低叹:“便是如此。”
“那个断案的侍卫长是圣上的人,因为得到了命令,所以将疑点全部略过不提,”泠琅说,“在场的全是贵女公子,大雨阻隔,谁也没那个断案的本事。”
她喃喃道:“北洛侯那边……也不是会追究不平的样子。”
江琮平静地说:“他们是当今被赐姓的唯一一户,荣辱生死,全仰仗圣上心意。”
“你把丝线放在那处,二殿下见了,自会去找北洛侯世子。”泠琅抬头看他。
对方淡淡地答:“若朝他太过执拗,不把危险摊开来讲,是不会懂遮掩,更不会知晓何时该放弃的。用一点小小手段来恐吓威慑,总好过最后惨烈无比。”
“可惜这一切在圣上铁腕面前,没有任何用处。”
“谁说不是呢。”
于是又是一片沉寂。
一个高矜贵胄,一个默默无闻,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还拥有还未来得及书写的人生,一个已经历尽可以触及的沧桑。
两条迥然不同的生命消逝了,竟是相同的结局,像石块投入水中,很快便不能闻、不能见。
不可说。
泠琅在属于初夏的、柔凉的山风中沉默下来。
风把身侧青年身上的味道轻送而至,熟悉的兰香,冷冽清透。她瞥见他同样静默的侧脸,仍旧是淡敛着的眼眸,唇角平直,一丝情绪也不会流露。
她又想起他说起童年好友的样子,每一分调侃和怀念都如此真实。
他们的友谊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像一把匕首从中轻巧割裂,前半段是鲜明,后半段是无尽晦暗。
在暗处呆了太久的人,不会舍得将那些过往轻易遗忘。只是如今,他若再回忆起来,已经全然成了不同的滋味。
他们并肩立在空明山景中,隔着一道风的距离,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满具力量的初夏,暴雨洗尽尘埃,天际空荡到透明,每一片树叶都闪闪发亮。
泠琅却隐约听到风中的哀鸣,像断了翅的什么鸟兽,挣扎着咽下每一口血。
纵使喉咙阻塞破碎,也不肯显露于人前。
她在心中叹气,西京的路真的很不好走,江琮先前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这不是一刀下去就能解决的事。”
李如海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能痛快解决的事,从来不是难事,而以后多的是叫人举步维艰的局面。
阿琅,那时候你会发现,无论你的刀有多快,也会有慢上一些的时候。
这一点差错,便称之为命运。
泠琅这两日所见,不过是别人的刀慢了一些,别人差错成了命运,这些却已经足够叫她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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