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林关于童年的记忆,永远停在了那个大雪天。
三个女人、一个孩子,挤在一间没有暖气的独身公寓里,外面太冷了,屋里也很冷。在这么冷的天里,没有人能接到活。
即便池林的母亲很漂亮,也不例外。
但她不得不穿上薄薄的的丝袜以及劣质的人造皮毛大衣,她的化妆品气味很香,嘴唇的颜色就像昨天夜里和那个女人打架时、从额头流出来的血。
妈妈今天在额发上别了一只小礼帽,轻纱坠下来,什么也看不见。
家里只剩下那个女人了。
“小杂种,去给我倒一杯水,快点。”女人的手从床上垂下来,她的手上长着黑色的毒疮,褐色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手臂的毒疮之间,是密密麻麻无法愈合的针孔。
池林蹲在床边,他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要假装自己不在。
床上的女人猝然嚎啕起来,她挣扎得床铺都在摇,有两截捆货的皮带横过床,将她绑在床上。
“水,水啊!”
凄厉的哭声犹如鬼哭,但池林没有去,因为他上一次听了话,然后被女人用水泼了满身。
上上次她吼了自己的妈妈,她用吃饭的碗砸到妈妈出血,用那些大胡子男人满嘴带的、妈妈不让他学的脏话,来辱骂妈妈,说他们两个都是杂种,都是该下地狱的人。
池林陪着抽烟的妈妈坐在走廊,城市里的天空看不见星星,妈妈和他说南方的乡下,爬到田野间的树冠上,能看见像下雪一样的银河。
池林不知道银河是什么,他只知道女人要的不是水。
妈妈回来的太晚了,随后是警察、殡仪馆和这座楼的房东。人们吵吵闹闹,各种声音叠在一起,池林听不懂这些吼叫着一串追着一串的话,他站在人群之下的高度,从大人们的衣尾之间,打量那具丑陋的尸体。
警察很快就结案了,唯一目击者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即便一个无行为能力的人自杀这件事很荒唐,但只能如此下定论。
没人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杀人。
没人愿意租死过人的房子了,房东给这对可怜的母子降低了房租,但原本应该三人分摊的房租、一下落到了一个走投无路的ji女肩头。
她还要养一个五岁的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二年的春天,妈妈的手上也出现了那样的、像是苍蝇屎或者说跳蚤一样的针孔。
妈妈不再漂亮,她飞快地消瘦下去,血味取代了庸俗廉价的香水味;妈妈不再看他,也不会给他讲这个国家南部的河流。
偶尔的偶尔,他能在路过的商店里听见那首叫做“blauen Donau”的钢琴曲。他也很想学会钢琴,想带妈妈回到南方,回到那棵妈妈童年攀爬的大树上,看一看像下雪似的星空。
又一年的冬天,池林六岁了,他的妈妈穿着已经不合身的冬衣,带他坐上前往异国他乡的飞机。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比德国暖和那么多,不知道这些黑发黑眼睛的人为什么望着他们。池林曾在家乡见过这样的人,听过他们说话,直到他后来问了一次池铭,他才知道那短短的一串音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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