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允第一次见绥毅的时候,他就在高高的屋顶上坐着,一腿屈起,胳膊懒懒的搭在上面,一柄短剑斜挎在背上,晦暗的月光落下来,并没有为他增添一点光芒。
黑发、黑面具,黑衣、黑裤、黑鞋,全身上下唯一一点亮色,那晶亮的眼睛此时也闭着。
抚琴声从澎湃到舒缓,不经意错了个音,完颜允挑眉,看向了那人。
他在这儿已有些时日,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就只静静的听他抚琴。
也是,若非他长了双琉璃眼,有着如猫头鹰般的夜视能力,也不会发现藏在暗处的那个人。
月上梢头,承乾宫的掌事公公提着灯笼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抬着轿撵来到他的居所。
衡芜馆被突如其来的灯火照得通明,他烦躁的一拨琴弦,铿的一声,满是愠怒。
这不是质子该有的样子,旁人对他的畏惧和尊重,全仰仗那个人对他的偏爱。
只可惜,成也因他,败也因他。
掌事太监自然看出他的不满,更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王子,皇上请您到承乾宫共用晚膳。”
他余光瞥见那人的眼神,里面分明藏着许多不屑。
“不去!”
语毕,指尖抚上琴弦,继续弹奏。
屋顶上的人转头看过来,微皱着眉,似乎察觉到琴声下翻涌的愠怒。
“王子,您这样奴才着实为难。”
“凌瑄想见我,让他自己来。”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不惊恐失色的,当朝天子的名讳,这敌国质子脱口而出,当真大胆。
“这……”
传话的太监面色尴尬还欲劝说,完颜允拂袖起身,径直朝房间走去。
院子里一众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大太监叫来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前去回话,自己则规规矩矩在屋外等着。
房间里,完颜允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翌日,闲来无聊,完颜允走出了衡芜馆。
信步在宫道上,红砖高墙琉璃绿瓦,好一座珍宝铸就的牢笼。
完颜允不屑的轻笑一声,转道去了后花园。
一路上自然受到不少大量的目光,以及声音并不算低的窃窃私语。
“沦为人质还那么嚣张,不说是个不受宠的王子吗?”
“谁知道,万岁爷喜欢,咱能说什么?”
说着,那戏谑暧昧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触到他的眼神又迅速躲开。
“吓死我了,他的眼睛。”
他天生琉璃眼,正面看与寻常无异,可若换个角度,便呈现出冰蓝色的瞳孔,假得不同寻常,美得惊心动魄。
完颜允对这些闲言碎语早就见怪不怪,和他十几年来遭遇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自顾自去了花园,足尖轻点,懒懒的躺在不规则的假山之上,两手交叠垫在脑后,闭着眼睛享受着明媚温暖的阳光。
初夏时节繁花盛开,微风吹散浓郁的香气,送到鼻尖时只剩下淡淡的尾韵,完颜允喜欢这种清淡,不染纤尘,纯得一干二净。
这里没有冷血的父王,没有心机深沉的后母,没有争权夺位的兄长,此刻,他甚至感谢他们将自己当做求和的礼物,送来这个牢笼。
“小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欣然接受这里的一切。
完颜允烦躁的皱皱眉,片刻的宁静时光被打扰,他的薄怒明晃晃挂在脸上。
“大邑的皇帝很闲?”对于不喜欢的人,他总是不留情面。
来人并不介意,还好脾气的与他玩笑:“比不得单漠的王子。”
“那你就错了。”完颜允坐起来,看着他,在那期待的眼神中戏笑道:“我很忙。”
说罢轻盈地跳下假山,向花园深处走去。
各色花香扑鼻而来,他不满的拱拱鼻子,这种杂糅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
就像那个人,复杂的过头,他很忙,才没心思去琢磨。
许是皇帝的示意,花园只有他们两个人,凌瑄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下一瞬便被奋力甩开:
“凌瑄!”
沉沉的声音,Yin鸷的眼神,薄唇一开一合,终是撕开两人间的遮羞布:
“我只是人质。”
“……”
“不是你的禁脔。”
他决然离去,留下凌瑄一人站在原地。
指尖还残留着那人衣袖上的香气,凌瑄重重揉捻,像要碾碎那人由骨到皮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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