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如浅笑,“是,我们幺妹儿长大了。可他总归是你小哥,不能没规矩。”
陆诏年走到沙发旁,瞧着冯清如手上的信,咕哝说:“那……他说了什么?”
“等小嬢来了,一起看吧。”
没一会儿,姨太太从后院小洋楼来到偏厅。
一袭裹身旗袍,不见得多时髦,可眼角眉梢的风情让人忍不住感叹。“眸若秋水”形容的大抵便是这样一双眼睛,陆诏年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
家里几位晚辈照规矩该唤姨太太“小嬢”。冯清如颔首问候,陆诏年抿唇不语,多年来如此,姨太太习以为常,从无计较。
姨太太不识字,冯清如把信拿给她,她展平抚摸,仿佛见到写的人似的,心绪万千。片刻,她把信递还冯清如说:“你念吧。”
“契爷、夫人尊鉴:自惜朝别家求学,荏苒数年,拳拳盛意,奉违提训。今至函,谅达雅鉴……”冯清如轻声读信。陆闻恺关切父母身体,兄长近况,而有关他的大学生活不过寥寥数语。
陆诏年觉着他做了中央大学的大学生,就快把这个家忘了。寄回的家书只几封,都是些问候椿萱的陈词滥调,连他自己的母亲都无意多言似的。
作者有话说:
首页发表时间有误,试阅于2021年11月发表。
正式连载于2022年4月。
背景到生活细节均有文献考据,非直接引用不赘述。
第二章
俗语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
自前朝气数殆尽,水陆交通早已不再属于官家。军阀混战,以家族为中心的旧社会乡镇变得混乱。农民外出谋生,或投奔军阀,或加入会社,共同抵御山匪。
少时,陆霄逸家还守着几亩地,经常背蔬菜去离家不远的黄桷垭镇上赶场。一去二三里,茶馆四五家。四川遍布茶馆,而这些茶馆不仅是乡民聚会的地方,更是袍哥的“码头”。
陆霄逸因为念过学堂,会读写,为镇上一位袍哥大爷相中,加入了袍哥。他混吃混喝,热衷赌博,也帮佃农弟兄摆平大小麻烦。在镇上有名头了,可因为很多时候要“孝敬”大爷,他仍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重庆开埠通商以来,洋人在乡镇修建教堂,布道。得知教堂救济贫民,许多人不做活,只等领菜粥。这在陆霄逸等“有识之士”看来是洋人愚民的手段,数次冲突后,陆霄逸一群袍哥兄弟联通各地都展开了“教案”,焚烧教堂。
到山里躲风头的时候,陆霄逸结识了自称“侠女”的马帮武夫之女,艾纫。艾纫说服他参加“革命”,陆霄逸尚不知何为革命,奔着打倒帝制与封建社会,从此能过上好日子,他毅然同艾纫一起参加了四川的保路运动。
哥老会原就是从前为反清复明而兴起的秘密结社,时逢反清革命,陆霄逸感到一种叫作“天将降大任”的豪情。帝制倒了又复辟,军阀来了又去,其中多少事情与会社有关今已不得而知。陆霄逸与艾纫在荒芜的农田请月神为鉴,拜天地,结为夫妻。
不似大少爷陆闻泽,出生时父亲还是个乡下佃农出身的无名之辈。十余二十年过去,从保路运动到辛亥革命,川黔军阀混战,本埠基层组织瘫痪,各式帮会组织取而代之,佃农成了身份显赫的陆老爷,陆诏年打一出世就是娇小姐——最顽劣的。
有时候陆霄逸感叹,都是因为当年没让女儿缠足。在旧社会风气未退的今天,以示与下层人民身份之别,仍有大户人家的女儿缠足。农妇为了干农活而不缠足,更有人作街头“泼妇”,敢于公开和男人交锋。
夫人艾纫坚持武家的女儿不兴缠足,从未给陆诏年缠足。
不知是否因为家中女人个性太强烈,大少爷陆闻泽迎娶了一位乡绅家的女儿,清秀温婉,勤俭持家。
国府执政已久,尚未真正掌控巴蜀。做官的,做生意的,无一不仰仗地方势力。拜得了兄弟,喝了茶,这险恶关隘之中才有你一席之地。各方推举陆霄逸做区长,陆霄逸自认无甚学问,推诿来推诿去,最后让陆闻泽在市政府任了闲职。由这层关系,以带动发展重庆相对落后的工业为由,陆闻泽常去南方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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