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司屿有意识地将唇抿成直线,缓缓合上书,声音也压沉了些:“好了,我还有其他事。”苏稚杳懂事且知趣,不想打扰他办正事,所以非常配合:“喔,那我挂了,新年快乐。”“……嗯。”就要挂断前,苏稚杳又叫住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电话那边安静许久。才听见他沉着嗓子,意味深长地反问:“哪种朋友?” nai盐床上, 苏稚杳并曲双腿坐着,绵软的月白色羽绒被裹住半个身子,部分揉成一团叠在膝盖。她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轻声问他,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苏稚杳原本没想把事情挑得这么明,还没到时候, 可她当时没沉住气。尽管大家族年味不浓, 但一家子聚在一处,欢恰聊笑, 说说体己话, 除夕夜喜气的氛围多多少少总有一点, 而她却把自己隔绝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说不冷清是假的。可就是再冷清, 她也不想出去。去外面做什么呢?看温竹音和苏漫露拉着她父亲温馨,听一群势利眼的长辈们虚伪假笑, 还是去陪着老太太翻看老黄历, 择吉订下婚期?她宁愿自己待着。苏稚杳不是感觉不到寂寞,否则她也不会在和贺司屿闲聊中,眼睛里一直挂着笑意。孤零零时,有人说说话,就很容易开心。社交圈里的感情都太虚浮了,就像nainai说的,她是苏家唯一认定的亲孙女,才有那么多名流千金捧着她, 所以维持表面关系足矣, 她不是什么人都讲真心话。贺司屿不一样, 他远在社交规则之外, 剥离规则, 高于规则,不属于任何枝节。旁人都很忌惮他,但和他聊天,苏稚杳却难得放松,因为少了许多顾忌。因此他一说要去忙,苏稚杳就被情绪的落差牵动,或许是有那么些不舍,一时很想问,就问了。当然苏稚杳有私心,本来一开始接近就是为了依仗他的人脉摆脱合约牵制。但也不全是假意,和他相处时产生的心情,不说七八分,好歹有分是真的。苏稚杳下巴隔着羽绒被,压在膝盖上,注意力集中在这通电话,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呼吸都不由放慢。“砰”兀地一声爆裂,掩盖了电话里的声音。响声亮如子弹出膛,苏稚杳应激反应,像是自己的胸口被贯穿,吓得心脏都抽搐了下。她抚抚心口,望向落地窗,窗外五颜六色的焰火绽放,照亮如昼。又是该死的烟花礼炮。不同的是,这回很近,线形冷烟火迸射向天空,在夜幕组成了一个“杳”字。这里是私人远郊,远离城区吵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程觉放的。苏稚杳缓口气,平息下来,趁烟花燃放的间隙,问电话里的人:“贺司屿,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没等贺司屿回答,又是一记砰响。“程觉在外面放烟花”苏稚杳冲着手机,说话声亮了些,手心捂在唇边想格挡住噪音:“太吵了,我听不见。”对面静几秒。贺司屿水波不兴道:“嗯,先这样。”随后,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外头的礼炮还在砰砰砰响个不停,没有休止。苏稚杳烦得脑仁疼,蹙起眉头,赤脚踩下地,大步过去扯住两面窗帘,唰得一下合得严严实实。回到床上,苏稚杳裹在被窝里编辑短信。她准备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破天荒地熬个夜,在零点的第一秒给贺司屿这个还没搞定的好朋友新春祝福。……京市已是深夜,而纽约骄阳当空。曼哈顿最昂贵的one57摩天大楼顶层复式公寓,明亮的书房里,贺司屿垂着眸,不知在沉思默想什么。过片刻,叩门声响起三下。贺司屿敛神,摘掉蓝牙耳机:“进。”开门,徐界立于门口:“先生,有客。”“什么人?”贺司屿起身,将那本陈旧的《圣经》搁回到书架。在贺司屿身边做事最忌讳磨蹭,可徐界似乎不太敢轻易开口,欲言又止:“您母亲,和……”沉重的古书回归原位,贺司屿指尖静止在硬厚的书脊,没再动。
几乎是同时,他眉眼冷下几度。在苏家庄园过春节的这几天,倒是没有苏稚杳以为的那么煎熬。年初一程家有拜年走访的习惯,那晚程觉在苏家做过客后,就连夜驱车回了市区。而温竹音和苏漫露借口回娘家探亲,也在翌日离开了庄园,与其在这里受排挤窝气,不如自己走来得体面。这么一来,苏稚杳觉得自在多了。苏老太太多留了孙女两天,到年初七,苏稚杳才从远郊庄园回到市区。过年这些天,苏稚杳时不时就给贺司屿发短信,内容无非是向他道早晚安。尽管贺司屿不怎么回。但她很积极,仿佛是抱了和他非友即敌的决心。苏稚杳猜想,他人应该还不在京市,否则依他的性格,肯定会及时找她,将事情一并算清楚,互不相欠。他不在,着急也无用,何况再过两天,她另有重要安排,顾不得周围那些恼人的事。苏稚杳订了初九去沪城的机票,初八那天,她提前结束练琴,从琴房回到御章府。天是Yin的,要暗不暗,像一层高密度的灰白棉花裹着未落的雨雪,团在傍晚的残光之下。途中,苏稚杳靠在车后座看手机。名媛群里今晚很闹,都在艾特她,苏稚杳大致翻了翻消息,是大小姐们又在组局聚会了,说是年后府别墅前停下。苏稚杳还在纠结要不要“维持表面关系”,先听见杨叔说到了。“杨叔,我上楼换套衣服,还要麻烦你再送我去fallg,晚上我有个聚会。”苏稚杳还是决定去走个过场。杨叔如旧亲切:“好,没问题。”别墅大门虚掩,几盏水晶吊灯都开着,一楼的玄关过道到客厅亮亮堂堂。说话声隐约,家里是有人在的,看样子是温竹音从娘家回来了。苏稚杳习惯了视而不见,走路轻,立在玄关处换鞋,偶然留意到架子上,贺司屿的那把黑伞还挂在那里。她一边俯身拉下靴子侧链,一边想着,这天看着是有雨雪天气,等会儿出门带上这把伞。“小杳是你的女儿,漫露就不是了吗?她也是你的亲闺女啊!”温竹音哀痛的声音响起。闻言,苏稚杳蓦地僵住,愣愣抬起头去听。“那年你要履行家中婚事,同我分手,我没和你闹,就是分手后验出身孕,我都不曾找过你,若不是医生说我的身体,打掉孩子可能终身不孕,我绝不会生下漫露……我一个人将漫露拉扯到十几岁,受了多少冷眼你知道吗?”温竹音声线悲切,渐渐含了抽泣。“苏柏,我没有一刻想过要打扰你,当年也是意外,才被你知道漫露的存在。”“阿音……”苏柏话音欲言又止。温竹音的泣诉声打断了他:“苏氏董事长有私生女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有损公司名誉,你只能隐瞒漫露的身世,我理解,你的家人如何给我脸色都不要紧……可是苏柏,这对漫露公平吗?”“她明明也是苏家血脉,在旁人眼中,却只能做一辈子倒赔的继女……”温竹音很会拿捏男人的心理,就是哭,也哭得很巧妙,哽咽声微微的,像是强忍不住才溢出来,惹得人心碎,让人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为他受尽了屈辱。每当她这副很柔弱的样子,男人总能产生一种心理,再不疼惜她就是弥天大罪。仿佛这世上,只有装弱,爱哭哭啼啼的人,才配得到疼爱。苏柏也的确给出了他满分的怜爱,语气心疼得不行:“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阿音,当初的事,你我都没有想到,如今到这境地我也很无奈,如果早知你那时有孕,我就是和家里闹翻也不会和你分手……你放心,杳杳有的,我绝不会少了漫露。”苏稚杳像是被敲了一闷棍。脑子一时凌乱,木讷在那儿,艰涩地清理思绪。苏稚杳的妈妈体质弱,头胎宫外孕终止了妊娠,第二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子,却患有先心病,出生不到半年夭折。她妈妈一度抑郁,多年后,才顺利生下苏稚杳,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宝宝。苏漫露年长她四岁左右。所以,苏漫露的确是她爸爸结婚前,就和温竹音有的孩子。荒唐,这太荒唐了……现在苏漫露也是爸爸亲生的,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了……那她呢?她算什么?苏稚杳心脏难以自控,跳得很重,断线木偶一般,都忘了呼吸。她终于懂了苏漫露那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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