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自然更奉承得好听,“论辛苦,还是咱们巧兰最Cao劳。这边好歹是两位nainai帮着琴太太。那边就只您一位nainai,霜太太是享福的人,家里大大小小的锁事可不是您一个人Cao心?”
巧兰立起身来,满面风光,“我不过是瞎忙活,瞎忙活。”
大家说她谦逊。她倒不是谦逊,多半是实话。霜太太自己不大管事,却极会挑剔,仿佛多年媳妇熬成婆,要把从前受的老太太的“指点”都传到她头上来。
可见治媳妇的手段,虽非血亲,也能遗传。
各有各的苦衷不能言表,月贞此刻的苦,还是在吃饭上头。
到宗祠里拜见祖宗,认下个儿子,忙活一天,正饿呢。可吃饭吃不好,给这些人围着,生怕有人说她大爷刚入土,她胃口又好起来了,可见前头的伤心是装的。
比及散席,月贞只吃了个半饱也不及,回首一望,了疾还陪在上席,伴着他母亲。
残阳灺尽了,梁上的白绢灯显得亮起来,将古朴繁荣的厅堂照成了一个斑驳陆离的世界。
月贞远远看着了疾宽罩黑莨纱的背影伫立在一张张悲愁窃喜的面孔间,显得很有些不合时宜。他分明不是那队伍里的人,怪道出家。
月贞觉得自己也不算这世界里的人,混在巧兰与芸娘中间送亲戚,像个孤魂野鬼。黄昏将她的影子吊得老长,是个吊死鬼。
珠嫂子听了她这关于影子的论调直又好气又好笑,吊梢眼斜着嗔她,“还没听说这宅子里闹鬼,哪里来的鬼?八成是你心里有鬼。”
“我可没说这宅子有鬼,我是说奇怪,白天如何热都好,太阳一落山,这宅子就有些凉。”月贞把嘴一噘,“我才是最不信鬼神的。”
“雨关厢环山绕水的,夜里不凉才怪,没什么稀奇。”
月贞一抬眼,瞧见芸娘在前头,因为不想搭腔,便刻意将步子放得缓慢。芸娘身边跟着个妈妈,她自己陪嫁带来的人。她也不与妈妈说话,自己前头半步,身条窄瘦,行若摆柳。
“这两口瘦到一处去了。”月贞在后头望着,想起霖桥也是那样瘦,干柴似的,她便笑,“怎的霖二爷瞧着身子骨不大好?他是有什么病吧?”
珠嫂子翻了个眼皮,“什么病?寻花觅柳的病!常泡在行院里头,就是好身子也叫人掏得剩个空馕子了。”
月贞睐她一眼,欲问她什么是“空馕子”,又怕她非但不讲,还要笑话着臊她。她便不问了,假装明白地点点头。
前头芸娘折身进院,珠嫂子赶着吃饭,因此拽着月贞疾步。
进屋珠嫂子赶着给她瀹茶,月贞不好耽误她吃饭,便说:“我自家来,你去吃饭。瞧瞧厨房里有没有什么面果点心,替我带些回来,我席上没吃饱,夜里一定要饿的。”
“吃席就是这点不好,当着人吃不饱。”珠嫂子答应着,掌上灯出去。
月贞独自瀹了盅茶在榻上坐,把耳朵偷么竖起来,听隔壁的动静。风悄月寂,了疾还没回来,一定是给霜太太拉着说话去了。
虽然他在隔壁的时候多半也没什么动静,但好歹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木鱼声,咚咚的,踩得稳妥安定。
她将嘴角轻撇,呷了口茶。茶汤顺着喉管流到胃里,把里头那点中看不中吃的Jing致食物清洗一空,不等完全入夜,业已饿了。
那头厅上还剩主席未散。老人家吃饭慢,吃两口茶佐一口酒,一席能用半晌。别的该散的散光了,霖桥跟着琴太太回房商议外头的事,只得霜太太领着两个儿子陪在这里。
二老太爷欹在椅背上,刚搁下酒盅,晁老管家便在身后亲自添酒。他略微点头示意,注酒声一停,眼便斜到了疾身上,道:
“鹤年,你父亲常年在京,钱庄上的生意只得你哥哥缁宣在Cao持,哪里忙得过来?你十九了,也要为家里这些人想想。出家人在何处不是修行?也该回家来帮衬帮衬。”
了疾心知是他母亲的意思,将她娘瞟一眼,笑回:“既已出家,就不便再问家事,只好有劳诸位长辈多费心。”
三叔公搭着边腔,“我们虽是同宗长辈,却到底不是一个家门的人,哪里好过问你们家里的买卖,不过是劝你两句。你这个孩子,当初是为生病才出的家,病好了,就仍该回家来。”
了疾泠然道:“既结佛缘,当断尘缘。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闻言,霜太太“噗嗤”一声,当即捂着帕子哭出来,“二老太爷,三叔公,您二位听听,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偏他做了和尚,心肠硬的很,父母家业皆抛舍不管了。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敢劳您二位的神来劝他。瞧瞧他,劝也劝不动,真是樽石佛冷菩萨。”
二老太爷与三叔公不过受霜太太之托劝了疾几句,也不抱什么希望,知道他是铁了心的人,只好跟着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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