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黄夫人刚和周斌来到此地,听说此事后十分恼火,当场骂了几句畜生,又顺手抓了一把银瓜子与她。
“周大人打发人帮我立了女户,而黄夫人给的那把银瓜子换了小十两银子,我跟丫丫租了一间屋子,买了棉衣、棉被,这才没有冻饿而死。”
说起此事,赵清河依旧感激非常。
她和女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记得周斌夫妇的大恩。
师雁行听罢,不禁感慨万千。
果然人有千面,不能妄下断论。
周斌和黄夫人确实爱财,也有世人常有的阶级观念,当初帮赵清河母女,或许是出于新官上任下马威的需要,又或许是爱惜她的才气,又或者是单纯做戏……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确确实实救了两条人命。
甚至黄夫人自己分明给了救命的银钱,竟转头就给忘了?
师雁行突然就觉得对方竟然有点……可爱?
回家后先放了行李,又去见江茴。
江茴共情能力极强,后面一听师雁行说赵清河母女的身世,就跟着淌眼抹泪起来,忙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照着赵清河娘儿俩的尺寸改一改。
买来的女孩子们天分不一,经过一段时间考核后,已经分派去各处,如今家中也有专门的浆洗缝补房,渐渐充实起来。
晚间用饭时,师雁行告诉鱼阵她的新老师到了,鱼阵瞬间蔫儿了。
可一听有小伙伴,就又原地支棱起来。
江茴看得直笑,却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说起来,会试是不是快结束了?”
师雁行看了墙上挂的老黄历一眼,“是啊。”
也不知那些人结果如何。
古代科举真的挺不容易。
得益于高度发达的科技和通讯,现代人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很少会产生诸如震慑和敬畏的感情,但古人不同。
早在正月上旬,孟晖等人便乘车抵京,在门口排队入城时,那巍峨的城墙、汹涌的人chao、繁华的街市都带给他们空前的震撼。
待稍后核对了身份,穿过狭长而昏暗的门洞,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土被渐渐抛在身后,独属于都市的喧闹声渐渐清晰。
他们仿佛在无形中实现了某种了不起的跨越。
京城城墙高耸且厚重,光门洞便足有数十步之厚,与外面灿烂的冬日暖阳形成界限清晰的两个世界。
当重新站立在阳光下时,孟晖感到细微的刺痛,下意识眯起眼睛。
数息之后,缓缓睁眼,一个全然陌生的崭新世界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如平地掀起的飓风,将孟晖冲击得头昏脑涨。
整洁宽敞的大道一眼望不到头,街边林立着高楼,三步一书肆,五步一酒楼,车马粼粼,行人滚滚,来往皆是绫罗绸缎,出入全为达官贵人。
甚至路边茶摊上坐着的,也是正在唇枪舌战的学子们,腰间都是如出一辙的木牌。
物以稀为贵,而在京城,什么都不稀罕。
这座古老的城池就如同地上的洼地,哪怕它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天下人才却仍会如流水一般,自动汇聚而来。
众人曾经引以为豪的举人身份,竟不算出挑了。
实际上,无数人在踏入京城的那个瞬间,便已迅速沉沦。
有学子当街大骂,骂着骂着却又痛哭流涕,朝着皇城所在方向跪拜,大喊什么陛下圣明。
又有穿长袍的学子当街买醉,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大声念着自己的诗作。
沿街的摊贩和百姓却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大声哄笑:
“这厮又耍酒疯!”
“已是三届,竟还没考中么?”
店中伙计追出来,抓着那学子讨债,“莫要装疯卖傻,前次欠的三两七钱银子还没还呢!当心拉你去见官!”
同来的沥州举子见了,半晌无言,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那学子念的诗篇在他们看来已是上品,如此才华,竟也三科不中么?
若他不得中,我们又如何?
孟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禁不住口干舌燥,耳膜鼓胀。
过往的荣光和骄傲仿佛在入城后的瞬间迅速风化、垮塌,碎成满地渣。
京城多繁华,多朝堂肱骨,众人犹在发呆时,便有当朝大员出入,众人忙退让到路边,看着轿辇从眼前经过。
何其荣耀!
何其威风!
孟晖几乎无法控制地将视线落在轿辇上,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止不住颤栗。
同乡们也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好似一群曾自以为是的蜉蝣,如今却在不经意间见识到己身之渺小,不由两股战战,可心底却陡然生出混杂着自卑与亢奋的陌生情绪:
大丈夫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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