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茴的眼睫抖了抖,盯着水面怔怔出神,喃喃道:“如此甚好。”
母亲生前受了那般屈辱,死后必不能再入他家祖坟!
她用力抓着热水杯,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师雁行安慰道:“一事不烦二主,我之前已委托先生代为寻找,找到后会帮忙修葺,也找人做场法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坟茔坏成什么样了?
江茴听罢,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娘啊!
作为曾经的进士,江平的生老病死自有人调查后专门记录,所以查证起来并不困难,只是他的小妾和庶子却不曾在案。
不过既然没有那庶子的名字和痕迹,就证明未曾中举,又失了庇护,想来也无甚好结果。
江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这些年的憋屈发泄出来,已经好受许多。
她抓着师雁行的手叹道:“说起来,我幼年在家时确实也是恨的。可如今再回想起来,恨意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深。”
师雁行懂。
皆因此事全由江平那畜牲而起,那小妾固然不无辜,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个工具罢了。
说句不中听的,就江平那样的德性,即便没有这小妾和庶子,也会有旁人,恨得过来吗?
“那些不好的事情,咱们先放一放。”师雁行接过信纸,飞快地过了一遍,“你姐姐……”
江茴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江芷,比她大了足足八岁,当年出嫁时江平尚未中进士,趋炎附势之态初显,却还不似后来那般丧心病狂。故而江芷还算幸运,一番波折后嫁给了一个秀才。
当时江茴年纪尚小,许多事已记不得了,不过隐约中有些印象,自己与姐姐感情不错,故而此事一听也激动起来。
“找到我姐姐的下落了吗?”
她已没了爹娘,长辈之中只剩这么个姐姐了。
师雁行摇了摇头,把信纸递给她看。
当时江茴年纪小,记不得姐夫的姓名,只模模糊糊想着姓徐,是隔壁县上的人,与江平一起赴乡试时认识的。
奈何朝廷根本不缺秀才,并未被记录在档案之中。
裴远山抵京后托人翻阅了当地的举人名录,如果那人当年中举的话,必然记录在案,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去向。
当地姓徐的举人确实有几个,可年纪却都不大对得上。
江茴难掩失落,盯着信看了良久。
“不出人头地,未必就是坏事……”
她隐约记得,当年江平未曾发迹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渴望平步青云的读书人罢了。
可后来到了京城,中了进士,见了那么多富贵繁华,便被迷了眼,失了心智,渐渐丧心病狂起来。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师雁行道,“虽只是个秀才,但名下田产可以免税,若能知足常乐,养家糊口不是问题。”
“是啊!”江茴终于露了点笑模样。
“秀才的话,应该走不了太远,既然知道姓氏和籍贯,想找应该不会太难。”师雁行看着江茴,“你觉得呢?”
朝廷自然不缺秀才,可对平头百姓而言,秀才也是高不可及的存在,一地之内不会太多。
江茴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张了张嘴,忽觉口干舌燥,“我想见她。”
师雁行点头。
“那咱们就打发人去找。”
毕竟占着这个壳子,她也该回报一二。
先找到江芷一家,若他们过得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好,也能伸手拉一把。既了了江茴的心病,也全了她的因果。
师雁行托裴远山打听了三个人,江平父女是其中之二,还有一个:当年默许江平将女儿送过来做小妾的上官。
那人便是曾经的吏部侍郎洪定波。
当年江茴在母亲出殡当日跳河逃生,轰动颇大,江平宠妾灭妻、逼死嫡女一事就此暴露出来,朝野震动,民间热议如沸。
为平官愤民怨,江平被迅速褫夺功名,贬回原籍,终生不得入京。
而洪定波与江平的私下勾当也漏了口风。奈何之前只是口头约定,未曾落到纸面上,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未能给洪定波定罪。
但毕竟被牵扯其中,惹得先帝不快,贬为从六品主事。
主事位卑言轻,没什么实权,只在各部内打杂,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前后落差不可谓不大。
那洪定波爬了半辈子才爬到吏部侍郎一职,却毁在贪财好色上,也是活该。
事发当年,洪定波就已年过半百,这会儿竟还在世,可也早退了。
晚节不保,返乡也是被人戳脊梁骨。
他的几个儿子都不大中用,最高的才考到举人,倒是有个孙子,脑瓜子不错,是与宋云鹭同一届的进士,如今好歹挤到六部去做了个小小主事,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孙承祖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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