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傅母在旁劝导, “小娘子出门一整日,必定累了,先好生清洗一番, 换身衣裳,再去探望殿下不迟。”
居上明白了, 傅母只是不便直说, 怕她身上汗味熏着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也罢,确实应该洗一洗, 于是泡进放了香料的浴桶里, 全身腌入了味般一丝不苟。待收拾得差不多了, 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 再绾个松松的髻儿,在傅母的监督下端庄地走出西院, 穿过了随墙的月洞门。
凌溯这时不知在干什么, 不好随便闯进去, 便停在门前请女史通传。女史进去片刻, 很快就出来了, 向她呵了呵腰, “殿下请娘子入内。”
缭绫的裙裾飘荡过门槛,站在雕工Jing美的莲花砖上。这时太阳下山,月华初上,正是明暗交接的辰光。太子寝楼里燃了灯,半明半昧地照亮半间屋子,直棂门上糊着桃花纸,有个人慢慢绕过来,影子被灯拖得老长。
他也刚清洗过,头发半干,眉是shi的,看上去十分清爽。见了她,还算客气,随口问吃过了吗。
居上说吃过了,“我夏日胃口不好,一向吃得不多。”说罢回头看了眼食案,“我现在来,没有打扰郎君用暮食吧?”
凌溯说没有,“今日去御史台办事,回来前和豹直的人一起用了饭。”
所谓的豹直,就是伏豹直,如今官署规定只上半日的职,余下半日和节假算值班,御史台用作值班的人便称作豹直。
其实若说新旧两朝的不同,新朝确实给了朝廷官员最大限度的优待,供职只有半日,到了时辰你要回家,绝对不会有人来阻拦你。不过有的时候规矩虽然很宽松,你却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像阿耶,基本全日都在衙门,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面前这位太子太拼命。太子都不休,谁敢说走就走。
居上“哦”了声,见他在书案前落座,自己就近摸了张圈椅,小心翼翼欠身坐了下来。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咱们来聊些有趣的话题吧!”
凌溯垂眼翻开了面前的书,颇有明知故问的意思,“你想聊什么?”
居上含蓄地微笑,“聊聊西明寺的辛家女郎,还有陈国夫人,你看好不好?”
案后的人这回没有反对,只道:“小娘子其实不用着急,等明日自然就知道了。”
可居上比较性急,“明明可以今日知道,为什么要等明日呢,我怕自己想多了,夜里睡不好。”说完不等人家催促,十分体贴地先交换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们一行人到了西明寺,起先不曾看见武陵郡侯,后来才见他姗姗来迟,往寺院后面的庭院去了。我们悄悄潜过去,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那位‘辛家女郎’来赴约。我看了半日,她戴着帷帽,实在辨认不出来。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她转过身来了,你猜,那是谁?”
她绘声绘色布下了疑云,等他好奇追问到底是谁。但他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居上那手到擒来的快乐里,还带着高深的笑意。其实用不着他追问,她就迫不及待想把经历分享给他,所以没等他开口,她便自揭了谜底,一惊一乍道:“原来是二娘身边最贴心的婢女果儿!她的名字还是二娘给她取的呢,平时看她也很老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凌溯恍然大悟,难怪陈国夫人痛心疾首,原来是儿子看上了人家的婢女。
他顺水推舟继续深挖,“如果韩煜实在喜欢那个婢女,就放个恩典,成全他们。”
居上说是啊,“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若果儿据实说明白,二娘绝不会为难她。可你不知道,她有多坏。”说起这个简直咬牙切齿,“她和武陵郡侯商议,先蒙骗住二娘,把人迎娶进门。二娘势必会带她做陪房,到时候再给二娘下药,让她不能有孕。生不出孩子,婆母必要催促,二娘心生愧疚,郡侯就有了纳妾的道理。届时再让人在二娘耳边吹风,让二娘扶果儿做侧室……”越说越气恼,一根食指几乎指到天上去,“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为了自己快活,不惜坑死待她亲如姐妹的主人。”
凌溯听她说完,俨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没想到闺阁中还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像现场上处置叛变者一样,他说:“为奴不忠,那就该杀。”
居上大觉英雄所见略同,攥拳撸袖挥了挥拳头,“对嘛,我当场就捶了她一顿。要不是因为武陵郡侯不曾与我阿妹有婚约,我连他一块儿打!”
这下凌溯抚了抚额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太子妃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只要气氛推动得好,打人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居上呢,没有察觉凌溯内心激烈的斗争,继续骄傲地侃侃而谈,“你不必觉得懊恼,虽打不着他,但我们可以让他丢脸,以后娶不上好人家的女郎。像那等贼囚,就应该生生世世和果儿在一起,免于祸害别人。所以我们把果儿连人带身契,一齐送进了郡侯府,只要郡侯老夫人答应,就算明媒正娶果儿,也是他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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