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藏得远远的看的,不妨事。他们也没瞧见我。”
话音甫落,妙真就有些心虚气馁,倒有个人是瞧见她的。只是权当没瞧见一般,那目光只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她越想越恼,语调负气,“再说,我今天着急,把自己都描得不是自己了。就是看见了,人家也只当是这家的丫头。”
越说越是了,一定是这个缘故,她的美貌被埋没在一片潦草的颜色底下,所以方才那个男人才没留心去看。
白池哪知她肚肠里迂藏的一点恼,只笑着往奁内取了只细银镯子套在她手上,“你昨天还抱怨说谁家小姐面前有个小厮跟进跟出?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使唤使唤罢了,近身伺候,亏老爷想得出来。这会又急着去看,到底是想要不想要?”
妙真回付她,“我再犟也是要听父母之命嚜。”
此刻外间小丫头重摆了早饭,三人一齐往外头小饭厅里去。
白池吃过了,不过坐在一边吃茶,笑着又劝两句,“虽有些不合规矩体统,可老爷也是为你好。连我娘也说,这是正经事,有个有力气的男人在跟前,要是你发了病,他能拦得住。”
妙真将刚端起的碗又搁下,两手一摊,“我看你们都是杞人忧天,总说我胎里带着病,瞧我如今长得这样大,还不是好好的?”
难得花信与白池一副心肠,跟着劝,“这病说发就发,也没个征兆,就得先防备着。有个小厮跟着也没什么,姑娘嫌腌臜,不同他说话,不看他就是了。”
白池抿着唇笑,“对,只当他是条看门的狗。瞧,老爷在咱们院门口搭的那间房,可不就像狗窝?”
那二人一听,皆够着脑袋朝窗户外头望。院门大开着,斜斜能看见外头靠着院墙搭了间屋子,正搭在门首几棵湘妃竹后头。
妙真进去瞧过,里头桌椅床凳,五脏俱全。只是一样不好,房子盖得与院墙齐高,即便开了两扇窗也显得憋闷。还真格像个狗窝。
妙真想着方才角门上所见那个男人,他那高高的坚实的骨头真住在那间屋里去,岂不是时刻都憋屈着?
她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入得了尤老爷的法眼,先就生出一阵报复性的快意,睃着花信与白池,嗤嗤发笑。
这厢吃过早饭在榻上吃茶,不多时午晌,尤老爷遣了个丫头来叫妙真去书房。
妙真问缘故,丫头回道:“挑挑拣拣的还剩下三个人,都是读过书的。老爷说是给大姑娘选小厮,要姑娘也去隔着屏门看一眼。好不好的,给老爷递个话。”
妙真欲问有没有个穿灰色直身的,小姐家又不便问,就假作不以为意,“好不好的老爷太太看中就行了,又不是拣女婿,这样郑重做什么?”
花信将她由榻上挽起来,“你就去看看好了,方才不是还抢着去看?”
正和了妙真的意,她面上半推半就地跟着丫头掠过那些粉墙青瓦,暨至书房。远远绕廊往后门去,眺望厅内,真见三个背影站在书房里头。
有两个正在款款而谈,说的什么听不见,总之闻得那意气风发的谈笑声,不大像是来谋什么下人差事,倒像是来较量才学文章的。
只最右边站着那个不搭腔,正是穿着那身旧扑扑的灰色直身。
妙真一面走,一面远远瞄着那个人的侧脸。晨起照壁后头远得看不见五官,这会侧边也看得不齐全。只看见他鼻梁眉骨都高,藏着对目中无人的眼睛。
她一想到他那双眼曾漠视过她,就很是不服气。有意要一洗前耻似的,想叫他看见她的“真容”,在侧廊下吊着嗓子咳了两声。
奈何她把嗓子咳得冒烟那男人也没转眼。
乱入珠帘 (〇二)
妙真这厢刚垫着脚由后门溜进书房,就给人一把扯到屏风后头。
慌乱间一瞧,是当家的曾太太,珠环翠绕间,抬起手捂了妙真的嘴,“嘘,别吱声。叫人家听见,还当咱们家是什么没规矩的人户。”
曾太太是妙真亲娘去世后尤老爷娶的填房。说起来这段姻缘也有渊源,曾太太原是妙真亲娘的陪嫁丫头,她娘在世时就给老爷放下话说:
“我这病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连我都管不住自己。要是哪日我有个好歹,你就将曾倩扶正。她跟我一处长大,我知道她的脾性,往后必不会亏待我的女儿。”
果然,妙真她娘辞世后,曾太太当了家,便把襁褓中的妙真抱到房里来养。就是后头她自己又生下个女儿,也仍将妙真捧做掌上明珠。
妙真自记事起也将她当亲娘看待,母女间要好得很,从没个嫌隙。
这会妙真在她手底下险些喘不上气,直着眼乱挣,“娘,您都快把我捂死了。是你们叫我来瞧的,又说我不规矩。”
曾太太这才松手,比着唇道:“嘘!不是我们说你不规矩,是怕人家外人听见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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