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面↓来↑打↓ - 香烟(pitao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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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山莲烦躁的时候喜欢抽烟。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开始抽烟了。那时,身为警察的父亲对他过度早熟的行为十分厌恶,发现莲不在卧室,趿拉着木屐出门,看见夜里的他躲在柿子树下吞云吐雾之后,会挥起拳头暴躁地夺走他的烟和火柴,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莲的内心通常因为抽烟中断涌起激愤的反抗心理,然而当他意识到那是父亲,他的大脑又马上掀起嗡嗡的巨浪。父亲那歇斯底里的吼叫似乎已经不能激起他的厌恶和憎恨了,另外的包含了同情、怜悯、悲哀还有等等错综复杂的情感,像一堵充满裂隙的土墙,在某个瞬间猛然迸裂开来。枪声,柿子树,死去的父亲……过去的画面逐渐蒙上一层烟雾,在脑海中渐行渐远。想到这里,莲不禁发出一声长叹,父亲去世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管过他。

    因为自身遇到的各种不测以及惠里所遭受的意外,似乎有许多次,莲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他考虑过许多赴死的方式:找一颗高大的树木自缢,用锋利的玻璃碎片切割手腕上交错的血管;不然选择古雅一些的方式,拉上一位介错人,挥动短刀剖开他无力跳动下去的心脏。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枪杀,而且不必假手他人,只要举起一把枪朝着颅骨的太阳xue射击。但是这样的死法存在隐患,人的神经在子弹嵌入脑髓后的几个刹那间剧烈抽搐,仿佛魔鬼将人的灵魂从枯朽的土木形骸中拉扯出来,那种痛楚只会造成比活着更甚的折磨,也即出离了求死的本意。或者干脆吞枪吧,那是最简单并且一瞬间的事,应当不会有多少感觉……可是,毫不体面的死亡,就是人这一生的结束吗?来到人世经历的所有的痛苦,竟然无法换取一次有意义的解脱。但是,一想到即将喷射而出的高大血柱会迸溅到周围的一切事物上,他又马上想到父亲的死。父亲朝着他的方向扣动扳机,手枪意外走火,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被燃烧的火药崩开,灰色的脑浆洒在门口的那棵柿子树上,浇在彼时的他的脸上。那样悲惨的画面,无论何时都难以忘记。想到这里,不由得引起莲的一阵颤栗。最终,他因为胆怯放下了已经抵住上颚的枪口,手指缓缓垂在身侧,转而从衣兜掏出烟和火柴,然后开始平静地吸烟。

    烟总是他忠诚的伙伴。在烟雾中,可以短暂地忘却烦恼。不过,莲的烟瘾既没有瘾君子的那样暴烈,却也不像平日饮水般温驯,什么时候脑海中蹦出抽烟的念头,他的指尖就自觉地夹起了烟。有时,他手中的一支烟会断断续续抽上很久,点燃、熄灭,之后再点燃、再熄灭,陷入无限的循环;有时,为了安抚过分焦虑的神经,即使是整整一包烟也能在几刻钟内消耗完毕。无论怎样,他从不因为拮据购买劣质的烟草,也不因为攒下一大笔钱而购买高价品装阔。烟是他的必需品,不仅寄托了他的烦闷,并且通过苦涩的味觉提醒着他游离在冲动之外的理智。但烟还没有占据他生活的全部,没有消耗他大量的金钱,更没有成为抹杀他意志的武器。就算不再工作,莲也攒下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这便是证据,说明他的理智还明确地存在着。攒钱无非是为了将来,但是深陷战斗无法脱身的他还有什么将来可言?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时不时气馁,时不时又被人提起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大部分时间消沉着避开世界,却又坚持着前行,是因为渺茫终点那实现梦想的曙光对自身的安慰吗?莲抽着烟,狭窄的室内弥漫着浓烟,那是腐朽、干枯的气味,他将灵魂融入虚无缥缈的烟雾里,生命在烟草顶端安静燃烧的星火中悄然流逝。

    这样就看不见镜的世界了。

    但是,短暂的虚无是有代价的。在看不到敌人的地方,大胆麻痹自己的神经,而随时保持警惕的敌人却能看见自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明明是危险的事件,然而模糊的视线却让他感到片刻安心。他的身躯穿过磨砂的镜片不自觉地到世界的那头去了,手中的卡盒也情不自禁地按住腰间。在这个永恒战斗的地方,到底他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镜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他们都是虚幻的一份子。一个现实中的人被不现实的世界所捕捉,或者说根本是他自愿的抉择,自愿地堕入鬼神编织的战争罗网,这是一种多么扭曲的想法?

    抽烟的莲可以无限躲避麻木不仁的现实,摒弃虚幻和真实的概念,堂而皇之地通过烟草制造的幻境自欺欺人,无视外界的看法。然而这样的他偶尔也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比方说,莲缩在房间抽烟的这时候,真司总会用袖子掩起鼻尖,把屋内的门窗全部打开,一边咳嗽一边劝他。

    「莲,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这种情况下,秋山莲通常会说。

    「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个笨蛋实习记者,平时被上司耍的团团转,在咖啡店里帮忙时遇到难缠的客人根本毫无办法,叫他在房间休息几天也是因为婶婶对他的天真看不下去,认为他没法好好接待客人了,才做出这个决定。

    真司在店里无所事事,所以想出门跑业务,不过秋山莲劝他打消了主意,他转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希望这样能想出编辑长期待的爆炸新闻。

    「烟草啊,毒品啊,都是危害社会的毒瘤!」

    真司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碎碎念着,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屋内。莲听得不耐烦了,无语地打断他说。

    「至于吗?烟草而已,又不是税务局的人,你管的还挺多啊。」

    「我为了你的健康才提醒你的……」

    「多管闲事。」

    被莲训斥过后,真司嘟囔着嘴做了个鬼脸,然后抓起稿纸继续趴回床上写字去了。他正在书写一份通讯稿,抱住枕头靠在床头抓耳挠腮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该写什么内容才好。莲也不想搭理他,捡起一份床头柜上的报纸翻阅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真司灵机一动,一拍脑袋。他说道。

    「莲,我要写一篇报道,关于你的。」

    秋山莲抬起头。

    「关于我的?」

    「对啊。」

    真司将笔夹在耳廓上,撩起鬓边细碎的浅金色头发,一根根掰起手指,难得细声细气地说道。

    「就是抽烟的危害。现在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抽烟呢?对身体有害的物质,不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像什么缓解压力、分散注意力的,把一卷焦黑的植物点燃的烟吸进肺里,总归是坏事吧?」

    简直是实习记者没有重点的纯真念头。秋山莲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内心所想。

    「无法接受香烟的家伙,是永远不会理解成人世界的。」

    他这样强硬地说,手上却默默用指腹掐掉烟头。出于某些原因,他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的可笑之处,也不禁暗中自嘲起来。

    年少为了显示不成熟的自己已然成为大人,他豪饮、报复性地抽烟,逞能地出入花天酒地的场所,染上了各种恶习。不消多久,普通的叛逆行为很快无法满足他了,可是出于生活的顾虑,浑浑噩噩过一段时间后的莲只得逐渐回归正轨。然而大人的恶劣习惯以及各种虚伪,已然深埋在他的灵魂当中,那种消沉堕落的生活姿态,这样糜烂的自己,莲自己都无法接受。经由时间的沉淀,那种潜意识里都没法摘下伪装,转而变成掩饰真实内心的一副镣铐,外在地表现出来,就是冷酷而不近人情的成年男子模样。

    「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不那么天真……」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莲的疑问简直是在嘲笑他,真司嘟起嘴不满地抗议。不过看到秋山莲指尖瞬间熄灭的星火,他的语气立刻又软下来道,「莲,你又用手灭烟了吗?不是说过嘛,那样会把手指烫伤的。」

    「我当然知道……」

    莲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指腹心想。他的手上早就起了一层厚厚的茧,掐捏烟头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不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像样的烟灰缸,只不过用手掐灭烟头会更方便,同时也因为看着那缕火花扑的就消失在指尖,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掌控了命运的幻觉。他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真司从乱七八糟的柜子里翻出纱布和药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默默噤声。

    真司用剪刀裁下一截纱布,之后用牙齿咬住纱布的一角,双手拧开药膏的盖子。他将药涂抹在纱布上,涂完以后,再把药膏放回去。

    「相信我的包扎技术吧,上回令子小姐被热水烫伤,就是我帮忙处理的。」

    就凭他三脚猫的技术,说不准会恶化自己的伤情呢。秋山莲还是想阻止他,不过真司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腕,手忙脚乱地在莲拇指上包裹住歪歪扭扭的纱布。细碎的金发在日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遮住了真司低下头时认真细致的神色。看他的一丝不苟,仿佛有一点靠谱的样子了。

    但是,实际上真司的行为也仅仅是看上去的靠谱而已。

    被真司的蛮力扣住了关节,莲「嘶」地闷哼一声。

    「喂,我说,城户。」

    「嗯?」

    「你到底会不会啊。」

    真司生气地说着,在莲的指根部用力打了一个死结。

    「我可是专业的!你要质疑我吗?」

    莲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他咬紧牙关,决定先让真司处理完再说其他的话。真司忙碌了许久,最终顺利完成。秋山莲把手举起来,在阳光下观察。

    「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像猪脚嘛。」

    「哪有!是你眼光不好吧,我明明包得很好看……」真司用剪刀仔细裁下纱布不整齐的边缘,咧着嘴狡辩道,「说到底莲也是个孩子嘛,做什么事都这样孩子气,连一点小事也要和我计较。」

    秋山莲想反驳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快去写你的报告吧。」

    「啊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呢,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

    原本沉浸在欣赏自己杰作的氛围中的真司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最重要的新闻还没有写完。他急忙爬回床上,扯过皱巴巴的稿纸。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来写了,今天一定能写完的……」

    果然是笨蛋。秋山莲这么想着,继续坐在对面的床上看刚才那份报纸。真司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停下笔焦急地挠头,到了太阳西沉的时间,真司总算写好他的稿件,最后在纸张末尾龙飞凤舞地落下签名。

    「嗬啦,写好了。」真司心满意足地把稿纸翻得哗哗响,他朝着莲笑起来,「来看看吗?,为了守护大家才获得的,是我的骄傲呢。”

    莲不置可否,转身走回屋里。

    “进来吧,刚才优衣把药拿过来了。”

    真司点点头,也跟着进屋。

    总算爬上自己的床铺,真司将腿架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卷起牛仔裤,褪到膝盖的位置。他取出床头柜抽屉里的棉签和碘酒,曲着膝盖,试图给自己上药。但是膝盖处结块的血痂牵动着他的痛觉,棉签稍微触及一点伤口的地方,真司就痛苦得受不了了。

    “疼——”真司抱住自己的膝盖喊道,关节的筋rou都在颤抖中抗拒,“该死,还是够不着啊。”

    对面正在看报的莲回头瞥了他一眼。

    “需要我帮忙吗?”

    真司眼前一亮,像遇到救星似的:“真的吗?莲,你太好了……”

    不过,秋山莲有自己的打算。他丢下手里的报纸,抬起下巴俯视真司。

    “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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