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盛一边狂甩右手,一边在家里翻箱倒柜地任何可以绑东西的物品,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又跑出了家门,从走廊道楼梯间,再到楼下,四处寻觅,直到厂子大院的百货商店前驻足。
百货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店员只坐在门口磕瓜子,不理他。
启盛怯生生地问售货员:“阿姨,请问这里卖绳子吗?”
售货员的语气很冷漠:“凭票供应。”
启盛只好悻悻地回了家。在床底下,他找到被自己遗弃了很久的生锈铁环玩具。
在妈妈的催饭声中,他使劲将铁环连接处慢慢拧开,再将它掰开成一整条铁丝。
他的小手被铁丝勒得通红,手心沾满了铁锈。
但他的内心却无比高兴:这不正好可以绑注射器吗?
妈妈又在厨房里喊:“阿盛,快吃饭了!”
“我想绑一下铁丝。”
“再等我就把饭都倒了啊…”妈妈生气了,“再不吃,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启盛曾挨过饿,他知道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听到妈妈下的最后通牒,他连忙放铁丝,飞奔下楼,离一楼还有三级台阶的时候,他干脆跳了下来。
“我吃吃吃吃吃!”
启盛连忙抱着碗夹菜。
吃完饭后就犯困,启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被妈妈带到床上哄着睡觉,直到起床准备继续上学。
中午练手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失去了。
那天下午,启盛几乎没有认真听过课,他捏着铅笔在课本上涂鸦着发射器的样子,盼着早点放学回家做手工。
但傍晚放学时,启盛却发现桌子上的铁丝不见了。
启盛趴在栏杆上,大声问妈妈:“妈,铁丝去哪儿啦?”
“铁丝?你说桌子上的铁丝吗?”
“是。”
“厕所门不是关不上吗,哥哥中午用它固定门。”
“中午?我怎么不知道?”
“哥哥回来时,你都睡着了。”
一想到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好这根铁丝,阿盛激动得大喊:“不要!”
妈妈正在喂小兰吃芝麻糊,“阿盛,你干嘛把妹妹的发夹黏在上面,我根本拔不下来,妹妹因为用不了发夹哭了好久。”
“可我想用这个做发射器。”
“发射器?”
“参加市里比赛要做发射器。”
“哦…”妈妈的目光和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发夹居然能做发射器?你这聪明的小脑瓜是怎么想的。但这是妹妹的发夹,你要经过妹妹的同意。你现在跟妹妹说一下。”
启盛走到妹妹面前:“妹妹对不起,我用了你的发夹,不该没跟你说,你可以借我用吗,我会还给你的。”
“嗯嗯。”
启盛发现妹妹正在玩自己未改装的备用注射器,心思早已不在发夹上。
“高启兰,这是我的!还给我!”启盛激动得要抢。
“阿盛……”妈妈连忙用手拦住,担心兄妹俩打起来,“好好说话。”
“我不——”启盛觉得妈妈没向着自己,倔起来了。
——————
晚上八点,高启强晃荡回了家。
启盛连忙起来喊:“哥哥,铁丝都被你拿走了!”
“我拿去绑厕所门了”启强说,“再不固定,门都要被你们晃坏了。”
“没给我留一点铁丝吗?”
启强没回答启盛,又跑出去了。
没有铁丝,启盛就做不了发射器,他急了,飞速跑下楼梯,尾随高启强,一路跑到院子外的巷子里,对着高启强大声喊:“哥哥,还我铁丝!!”
“你拿铁丝玩什么?戳瞎你的眼睛怎么办?!”高启强很诧异,他根本不知道弟弟要参加市里的科技比赛。
“我要比赛用的!”启盛捶打高启强的肚子,“我讨厌你!”
高启强被惹怒了,他反手扇了启盛一巴掌,启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张嫩红的小脸激起了启强的施暴欲,让他在怒火中瞬间失去理智,抓住弟弟的衣领,往前推,因为没控制好自己的力度,竟将弟弟按在地上。
他甚至有种全身扑下去,死死地压住弟弟的冲动。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启盛狠狠连咬了高启强手臂几口,流出几口痰ye,留下几条深深的齿印,其中两道还破了皮,微微渗血。
“你!”启强气得扬起手臂,要再扇他一巴掌,但还是放下了手,“你好恶心,咬我干什么?!”
他哭喊着:“我要铁丝,还我铁丝!”
高启强说:“你不好好说,我就不赔给你。”
“我不管,你就要赔给我!”
“你好好说话,我才赔给你。”
“谁叫你打我。”启盛号啕大哭,“我不准你打我!”
他哭得浑身通红,在地上滚来滚去,衣服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沙土:“我讨厌哥哥,我不要和哥哥一起住,我不要哥哥。”
“那也是因为你先打的我,应该是我不要跟你玩才对。”高启强被弟弟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少路人看着这对兄弟的较量,忍不住偷笑;附近楼房的一些低楼层住户,也打开窗户看热闹。
但阿盛还在地上一边来回滚一边放声哭
“阿盛起来吧,整条街的人都在看你呢。”
“我讨厌哥哥!!!”启盛依旧在地上来回翻滚。
启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还不如回家撒泼打滚,这样还能把家里的地拖干净。”
“但……你……拿走……了我我……的铁丝。”启盛哽咽得说话都在颤抖。
可怜兮兮的弟弟,让启强既想肆意蹂躏,也想好好保护他。
“猫儿尿留个不停,老妈看到肯定又要骂我”启强叹了口气,“阿盛……每次爸妈都只骂我,不骂你。”
启盛突然停住了哭泣和翻滚,他平躺在地上,双手抓自己衣领,睁大眼睛看着启强:“哥哥……”
“现在你是家里的老大,妹妹是老二,我地位最低。”
启盛别着脸,又开始不理他。
“阿盛……”
“我不想跟你玩了,不要跟你说话。”
“阿盛,对不起,我不该使那么大的力气揍你。哥哥比你大,控制不了力气。以后阿盛打哥哥十下,哥哥再还手。”高启强把脸贴在启盛的脸颊上,那儿还有软软的婴儿肥,“现在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启盛摇了摇头。
果然,小屁孩发脾气时,即便闹得天翻地覆,但往往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
启盛思索了一会儿,问:“哥,我刚刚打了你几下?”
高启强:“……”
他故意逗启盛:“有十一下了吧。”
启盛懵住了:“我记得好像没那么多。”
“但这次是你先打我的。”高启强趁热打铁,“以后谁先打人,谁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这么多干嘛?”
“我这次没先说对不起,赔给你。”
启强忽然想起:“阿盛,家里有一些铁丝,被爸爸藏在壁柜最上层,你够不到的,我帮你找,好不好。”
“好!”
“但你不要出卖我哦。”
亲兄弟吵架就像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启强将启盛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问:“我要去搬泡沫箱,你帮我搬一下好不好?”
“好。”
“我们比赛,看谁先到终点!”
“好!”
启盛跟在启强身后狂奔,像一只欢快的小狗崽,跑到堆放泡沫箱的地方。
他一连抱起两个大大的泡沫箱。
“阿盛,你抱得动吗,小心摔跤。”
“可以。”
“哇,阿盛可厉害了!”
小孩子做事不需要报酬,能得到大孩子或者大人的表扬就已经很开心了。
回家放下泡沫箱后,启强踩在椅子上,拿到了铁丝。
他准备把铁丝递给启盛时,吱呀一声,门开了,爸爸突然回来了。
挂钟上显示九点整。
“阿盛,快洗澡了!”妈妈抱着刚洗完澡的妹妹大声喊,看到爸爸回来,只点头打招呼,然后一路低头地抱着妹妹放床上。
“啊,我都没洗澡,爸爸就已经回来了”启盛心想。
他还没学过时钟,是以自己的生活习惯计算时间的。
在启盛的记忆里,这算是爸爸回家最早的一次。每天他上床入睡时,爸爸还未回来。他起床上学时,爸爸仍在被窝里补觉。
虽然已经六岁了,启盛统共没跟爸爸说过几句话,成了与他同居六年的陌生人。但小孩子对父母有天生的亲近感与依赖感。
看到爸爸回来,启盛激动地咚咚咚冲下楼梯,跑到门口,大叫着:“爸爸!!!”
“乖儿子!”爸爸穿着厂工服,梳着中分发,笑哈哈地把启盛抱起来。启盛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
是白酒的醇香,但启盛并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爸爸每晚都在外面喝酒,常常宿醉不归。因为哥哥骗他,说爸爸是在车间勤劳地加班工作。
“爸爸你身上好香啊!”
“啊…”爸爸愣了一下,“今天爸爸擦香香了!”
“啊原来爸爸也擦香香啊。”启盛咯咯咯地笑着。
趁着爸爸和弟弟亲昵,启强想偷偷把铁丝放回去。
“干什么?!”爸爸的余光瞥见启强手里的铁丝。
“铁丝掉下来了,我把他放上去。”启强信口撒谎。
爸爸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了:“放屁,你是想拿铁丝打人吧?!家里统共就这点铁丝,还由得你去霍祸?!”
“爸……”
“我听人说,前几天你在老邮局附近的旧楼房跟一群人打架?”
“我……”启强以为父母不知道自己在外鬼混的事。
虽然上次打架的地方离家很远,但京海太小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个路人可能认识自己。
爸爸从启强手里夺过铁丝,狠狠地抽打着他的肩背。
“叫你打架!叫你街上混!想做地痞流氓王八蛋了是吗?!”
启强连连后退,不仅是躲避挨打,也不想让爸爸浑身汹涌的酒气灌注到自己身上。
“爸!”启盛以为爸爸只是为哥哥拿铁丝的事情生气,吓得大叫,“哥哥是给我拿的铁丝。”
你拿铁丝干什么,把自己的脖子勒断气儿吗?”
“阿盛要用铁丝比赛的。”妈妈用细小的声音辩解,“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孩子做手工特别有天赋……”
话还未说完,爸爸抢骂道:“做手工?看来也是个种田做木匠的命。参加什么狗屁比赛,交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去比赛的吗?!”
他想到近日在厂里被领导穿小鞋,导致工资降了不少,那双因醉酒而迷离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又骂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被你们瞎搞,瞎搞!”
他越说越气,随手将桌上的几个注射器摔到地上,用脚踩碎。
“我就要参加比赛,你赔我注射器,呜呜呜呜…”爸爸骂得越凶,启盛哭得越厉害,喊的声音越大。
“你他妈再吵!”爸爸愤怒地把他踹倒在地上,又扬起铁丝威胁他。
“呜呜呜呜……”
启强担心爸爸又要揍弟弟,连忙将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用大腿夹住弟弟的下半身,自己的脸和双臂护住他的上半身。
妈妈也连忙起身拦住爸爸:“别打孩子了,一个已经被你打出血了,另一个你是想打死吗?要不连我也打死算了。”
启强在哄启盛,但越哄,弟弟哭得越凶:“呜……呜……我……呜呜讨厌……爸……爸……”
爸爸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小儿子,慢慢放下了铁丝。
如果大儿子这样讲话,他绝对毫不犹豫地往死里打,但对小儿子,他终归是心软。
即便酒Jing导致他情绪紊乱失控,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深深怜爱着小儿子。
但为了维护父辈尊严,他绝对不会跟孩子们说句道歉,而是头也不回地钻进厕所里,洗了把脸。
“呜……呜呜……我不喜欢爸爸!”启盛泪水涟涟。
启强再度将弟弟搂在怀里,看着他泛起红晕的脸颊,很想深深地亲一口,用亲吻表达自己的爱怜。
但他只是用鼻尖靠近启盛,近到几乎贴到启盛的rou腮,感受着他身上的nai香气,也以此表达着对弟弟的抚慰。
启盛用小小的指头摸了摸哥哥的背,刚刚被铁丝抽打的地方,形成了几道血痕,渗透在衬衣表面。
“哥,你出血了!”
启强知道弟弟害怕,他强忍着痛意,摇头安慰道:“没事,不痛的。”
启盛信以为真。
妈妈拿碘酒给启强擦拭,哽咽着问:“阿强,你真的在外面打架了?”
启强凝视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迟疑了一会儿:“没……我没有…爸爸撒酒疯乱说的。”
“那就好……”
随后,启强脱下衣服,启盛才发现哥哥背上的血痕是那么的深。
爸爸下手太重了!
启盛原本觉得自己犯错了,现在他认为爸爸犯的错更多。
他恨透了爸爸。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比赛一定要拿后,一份贴在家里,一份给我留档,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这三个月都是你的观察期,如果你再打老婆,我们绝对开除你!”
女书记走后,门外的人群也渐渐离散。
启强从阿姨那儿接过启盛,抱在怀里。阿盛缩在启强的胸口,一边流泪,一边打哈欠。
“哥哥,你的脸上都是血。”启盛哭唧唧地替启强脸上的伤口吹气。
“小傻子,你身上也是的。”
—————
众人都走后,启盛爸爸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爬到二楼,拉着帘子,仿佛要与妻儿、孩子们彻底隔绝。
妈妈先把启兰报到床上哄睡,又拿来碘酒,让哥哥和弟弟们俯躺在床上,将他们的上衣拉开,给他们涂药。
她看着儿子们背上一条一条的猩红色的血痕,不禁呜咽起来。
启盛第一次看到妈妈哭泣,泪水盈满桃花瓣一般的眼睛,沿着苍白的脸颊,沿着樱粉色的嘴角,滴落到地上。他也第一次看到妈妈的将头发披散下来,那如瀑的黑发长到及腰。
启盛突然意识到妈妈其实非常美,美得就像连环画里的公主。
如果没有被爸爸欺负,如果不是整天带孩子而没时间打扮自己,妈妈肯定能永远地美丽动人。
“妈妈你哭了?”
“没…”妈妈的泪水依旧在流,哽咽得更厉害了,“看到你们长大,妈妈很高兴。”
启强插了一句嘴:“妈,爸就是想杀你,打伤你一次又打伤你一次,最后慢慢地把你打死!”
“阿强,别说了……没用的,妈妈没办法……”妈妈说。
启强想到自己在歌舞厅打架时,虽然只是打架,却要拿出砍死人的气势,对方才会怕自己。他继续劝妈妈道:“妈妈,以后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要知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可妈妈不会打架。”妈妈转脸问启盛,“阿盛,明天要参加比赛了,记得吗?”
“嗯嗯。”启盛犯困了,不停地揉眼。
妈妈连忙抓住他的小手:“今天睡晚了,明早又要早起,比上学时间还要早。”
启强连忙从床上弹起来,检查启盛的书包里是否放好手工材料:“你没带铁丝,小糊涂,幸亏我检查了,否则你明天完蛋了。”
铁丝……
启强晃动着已被丢弃在茶几角的铁丝,在幽暗的钨丝灯下,大家清楚地看到,铁丝上还沾着血浆。
“妈妈我明天一定会起得早早的!”启盛坚定地说。
启盛妈妈欣慰地笑了:“阿盛加油!”
“弟弟加油!”启强也在鼓励弟弟。
妈妈将哥哥弟弟抱一起:“阿盛、阿强,你们都是家里的希望。”
“妹妹也是,妈妈也是。”启强插嘴。
想到弟弟第二天比赛,启强整晚都在听时钟滴答声,晕晕乎乎地只做了很浅很浅的梦。
天还没亮,他就早早地爬起来,一看时间才六点。
以往妈妈六点不到就会起床做饭,可能是昨晚受到了惊吓,所以依旧沉睡着。
妈妈难得多睡一会儿,但弟弟睡过头可不行。
启强拍了拍启盛,启盛像是被睡神锁住了灵魂,毫无反应。
“小混蛋,你别睡过头了!”启强小声说。
他双手抓着弟弟的肩,疯狂地摇晃,终于让阿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然后……又缓缓闭上。
“今天要比赛!”启强凑在启盛耳旁低语,又掀开他的被子,发现弟弟只穿了一件大裤衩,胸口的粉ru,像两朵小梅花。
可爱得令他想伸手捏一捏,但还是忍住了。
启盛闭着眼睛,像梦游般起床走到椅子边,背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
“你还没穿衣服呢!”启强拽着启盛小声喊,并把弟弟按在椅子上坐着,生怕只穿着大裤衩的他,直接出了门。
启强连忙为弟弟倒了一杯开水,又用热毛巾往弟弟脸上一阵猛擦。
“现在没那么困了吧。”
启盛终于睁开了双眼,不一会儿又闭着眼睛倒在启强怀里。
启强有一种把弟弟死死扣在怀里,反复碾磨的冲动。但他将启盛的脑袋扶靠在椅背上,又为启盛拿来衣服,想替他穿好。
刚要将背心从启盛的脑袋套下来时,启盛抓着背心要自己穿。
他想让右眼再多睡一会儿,只微微睁开了左眼,再继续自力更生地穿外套、裤子。
等一切都收拾好,启强拿着粮票,带启盛去楼下食堂买早点,嗅到rou包的浓郁香味时,启盛才慢慢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吃啃食着。
启强看着弟弟吃包子时,鼓起雪白的rou腮,像鲶鱼一样。
等弟弟吃完后,他用卫生纸为弟弟擦去嘴角的油。又带着弟弟走到校门口,等接送学生去比赛现场的大巴车。
“哥哥,这次比赛如果我输了怎么办?”
启强担心弟弟压力太大,安慰道:“阿盛,即使输了也没关系,你这么小就能去市里参加比赛,已经比大多数小朋友厉害呢!”
“哥哥你真好!”启盛说,“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瞎说。”启强笑着摸启盛的小脑袋。
—————
科技比赛在另一个区举行,大巴车跨过市区又翻越几个村庄,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举行比赛的科技馆里。
一年级的启盛,站在四至七年级的学生堆里,如同巨人世界里的小侏儒。轮到他上场时,评委席、观众席都传来一阵惊叹声。
“这么小的孩子都来参加比赛了!”
“真了不起啊!”
学姐在一旁提醒启盛:“大家都在称赞你呢!”
“真的吗?”
“对呀,因为你才读一年级,就能参加市级的科技比赛,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
这番话增加了启盛的自信心。来到比赛现场,他才知道,是三个人共同制作一台发射器。
这比在家独自完成简单多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好吗?”人群里响起一阵窸窣。
长时间的勤劳练习让启盛得心应手,与学姐们一起提前完成了任务。
只是那双小rou手,依旧是被胶水弄得黏黏糊糊的,沾得血痂都微微发疼。
收工后,启盛沉湎于抠手,却只能把左手指的胶抠到右手掌,又把右手掌的胶扯到左手指,反反复复就是去不掉。
启盛恨不得用嘴把手上的胶糊吸掉。但想到哥哥说过吸手指不卫生。
“高—启盛小朋友!”一位阿姨站在他面前,正俯下身子,根据手里花名册的名字,呼唤着他。
“阿姨——”
“哈哈,应该叫我夏老师,我也是一位老师哦。”
“夏老——师好——”听说是老师,启盛莫名有些害怕。
“启盛同学,恭喜你们小组,这次手工比赛获得了第一名!”
“啊!”
三个孩子齐声大叫,学姐们激动地将启盛抱了起来。
简直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夏老师将三个大相框抱给三个小朋友,启盛端过来时,才发现是用相框裱着科技大赛的奖状,比老师平时发的更大更沉。小启盛的手被胶水弄得脏兮兮又黏稠稠的,只能用小手臂夹着相框。
走到领奖台时,“叭”的一声,相框掉地上了。
“小心点,这是玻璃的。”旁边的大哥哥帮启盛捡起奖状,又看到启盛手臂上的两条血痕,好心地提醒他:“相框摔破了吗?你的手刮伤了。”
启盛和大哥哥将相框反复翻转地检查,并没有发现裂痕。
“奇怪,相框没碎,你的手臂为什么有这么长的血痕呢?”
“是爸爸打的…”
“你爸爸太可怕了,他再这样打你,你就报警啊!”小朋友说,“你真小啊,你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我在京海小学一一班,我叫高启盛。”
“我在莽村小学读书,比你大三岁,我叫李响。”
启盛很快就忘记了莽村的学长,忘记了他的名字,也忘记了这段对话。
但很多年后,李响依旧记着他。
比赛结束时,叔叔阿姨们抱着幼小的启盛,喊他小不点儿,要跟他合照。
“小不点儿,真可爱!”
“小不点儿,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我以后想做科学家。”
“你们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为人类做贡献!”
对启盛而言,这是无比开心的一天,仿佛全世界都氤氲着浓浓的爱意,全然消散了昨夜的Yin霾。
坐上大巴返校时,启盛趴在车窗上,望着沿路的风景,天空蔚蓝晴朗,绿树苍翠欲滴。车里的孩子们,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欢唱着。
在这些像阵阵风铃般清脆的的声音里,启盛好几次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小启盛心想,“也要让爸爸知道到我的厉害!”
车停在京海小学,启盛抱着裱好的大奖状,迎着漫漫春风,迎着热烈的夕阳,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妈…妈!哥…哥哥!爸爸!”启盛还未爬上了五楼,就气喘吁吁地喊。
到了走廊,他突然发现屋外站了不少人。
就像前晚围观爸爸的家暴一样,他们磕着瓜子,窸窸窣窣。
铁栅门开着,屋里的木门也开着。
但围观的人们形成了一面面墙壁,堵住了启盛回家的路。
“妈妈?”启盛的声音变小了,他莫名有些害怕。
没人回应他。
“阿盛,跟我来——”
头顶上传来陌生阿姨的声音,一只手要将他抓住,被他拼命地顶开。
奖状差点掉地上,他将奖状立在地上,再重新抱起,奖状背面朝前。
“这是他家的儿子?这么小。”
“是的吧。”
“是啊。”
“他家还有个大儿子。”
“成家了吗?”
“哪儿啊,还在读初中。还有个一岁半的女儿。家里三个没长大的孩子,谁管得了?”
“放心吧,他老婆的兄弟也过来了。”
从屋外到屋里,大人的声音在启盛的头顶上飘飘荡荡。
“他们家的孩子还没放学吧。”
“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吗?”
“刚刚被一个女的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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