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的体质很罕见。听说他对抑制剂过敏时千空就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先天性对激素类物质过敏。那次意外之后,在千空的要求下,幻给他看了医疗记录上长长的过敏原清单。千空只要过一遍眼就能把各种化学成分都记下来,跟市面上的通用药物对号入座,然后他明白了,幻无法使用任何事后避孕药。
查出怀孕的这天,医生看着幻的医疗记录也皱起了眉头,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们,你怀孕和生产的风险比一般oga要大得多,因为即使出了什么状况,也无法贸然使用激素类药物进行治疗。
医生进行说明的时候,千空注意到病床上的幻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但他没法伸手安抚那只瘦弱的肩。即使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的触碰还是会让幻产生恐慌反应。呼吸困难,胸闷,或者满头虚汗。大概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幻从不会躲开他,但oga的应激本能连心灵魔术师也控制不住。
幻用眼神跟他说话。在旁人看来那大概是非常柔和征求意见的视线。但只有他知道这是幻在进行说服时所使的眼神。他们婚前订立契约时也讨论过意外怀孕这一条。幻开玩笑说小千空的孩子遗传基因多好啊,不生下来太可惜了,被千空狠狠地瞪了。他们没有细聊这个话题,只在条款里写明的两人各分摊一半抚养费。那时候他还想着即使幻改变主意,这事也不太可能发生。这世道给不想怀孕的oga的选择很少,给不能使用抑制剂和避孕药的oga的选项更是所剩无几。结扎或者腺体切除手术不仅复杂还有会留后遗症。找个不会让oga怀孕的alpha,那是幻唯一的条件,而他是幻唯一的希望。
千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立场发表意见。于是幻抬起头,坚定地对医生说,没关系,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幻从医院回来之后居然难得有胃口,说晚饭想吃商店街那家炸鸡店的炸鸡。千空一开始不同意,皱着眉头竖起食指跟他讲道理。你现在不是一般的孕吐而是妊娠剧吐,这是怀孕8-12周身体分泌大量的绒毛膜促性腺激素β-hcg所导致的严重不良反应,这阶段肠胃蠕动很慢,没法消化这种高油脂垃圾食品……
幻一脸委屈,表示没听懂也没听进去。千空最后还是不得不出门去买炸鸡。
拎着炸鸡店的外卖回到家时,他看到幻倚在客厅那张布艺长沙发上,抱着刚从医院拿来的母子健康手账睡得很香。从阳台透进来的夕阳洒满他们的家,将幻整个人固定在柔和的浅橙色里。千空把炸鸡放在餐桌上,尽量不惊扰地靠近他,想给他披一条毯子。但他低估了孕期的oga对自己的alpha的敏感度,就好像水族缸里睁着眼睛睡觉的那些小鱼,连水草摆动都能将他惊醒。
“小千空。”幻揉着眼睛,“我怎么睡着了。”
“到床上去睡吧。炸鸡买回来了,想吃的时候再热一热就好。”
“我现在正好有点饿。”
幻起身前把那本粉红色小册子放在茶几上。千空看到上面成了享用完千空Jing心准备的拉面后的余兴节目。千空正好也没看过,就把碗先留在餐桌上,也跟着一起观摩起来。
“当时千空老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为了配合他的时间表我们仪式办了两天呢。对了,他这身伴郎礼服是杠亲手帮他做的,很帅吧!”
“小杠太了不起了,不愧是在服装大品牌公司上班的设计师。小千空也好适合穿礼服,看起来好像艺人。”幻看得很投入,“好遗憾,错过了一场这么棒的婚礼。等小大树和小杠家孩子结婚的时候,我要去给你们当司仪,哈哈。”
“那可得至少再等二十年。”千空说。
“说起来,千空和幻不补办一个仪式吗?”杠轻声提议道。“不嫌弃的话可以把礼服交给我,我对男性结婚礼服很感兴趣。不,请务必交给我!”
“当然,我很荣幸!要先帮我量好吗?啊,但是现在身材走样了……好可惜。”
幻看起来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千空看着他和杠和大树有说有笑的模样几乎入了神,觉得眼下这场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幻和杠两人说着说着就一起收拾碗筷端去厨房,顺便给大家泡咖啡。oga之间总有各种悄悄话要说。千空和大树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屏幕刚好重放起教堂里誓约的那段影像。大树在神父宣读誓词时哭得涕泗横流,比千空记忆中任何一次哭得都惨烈,说最后那句“我愿意”时也破了音,但说得格外坚定。
“大块头,你那时候有想过吗?要是违背了誓言会怎么样。”千空突然问。
“没有!”大树没等他问完就抢答道。千空知道这不是因为他大脑转得并没有多快,而是他根本不需要思考。
“是吗。”千空觉得既然如此也没必要接着问了。但过了一会儿大树主动说道。
“我在跟杠求婚前想了几天几夜。杠已经把人生很大一部分给了我,她答应的话,那就相当于是把往后的人生也给我了。如果我辜负了她,做了任何对不起她的事,都不可能有补偿的办法。在我决定向杠求婚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不可能让违背誓言这件事发生。”
千空低着头。大树说话总是这样,逻辑粗糙完全经不起推敲,跟他的名字一样就像棵往上猛长的笔直的大树,比那些弯绕繁复的藤曼更容易找到出口。
“大块头,听我说。我和幻立下过誓言。”
千空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但大树听得很清楚。
“我们因为各自的利益,也因为尊重彼此的人生而在一起,不论发生了什么,绝不相互触犯。但是,有一次,我对幻……”
“小千空。”
那声音像一道切换时空的咒语。千空一下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他甚至一下分不清那声音从何处传来,然后他看到大树看着自己左侧,他也顺着大树的视线望去。
对了。明明说好了的。
这一切只有我和你知道就够了。
“千空,幻的脸色有点不好。可能是今天一直陪着我们,有点累到了。”杠搀着幻走过来。咖啡显然是没来得及泡。
“抱歉,好像肠胃有点不舒服,家里还有止吐的药吗?”
幻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额头和鬓角汗涔涔的。大树站起来让他坐下,千空也准备起身去里屋取药。但他在起身时看到幻微微抬起了手。
像编好程序的机器一样,千空几乎下意识地坐下,托着那只手,慢慢扣住幻的五指。完成这个动作后,千空镇定地伸出另一只手帮oga按摩胸口。
杠和大树原本想说状态不稳定的oga可能需要alpha的触碰来安抚,但眼下千空的反应稍有些超出他们能理解的常识的范畴。幻抬起头,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对吧,大树。”
大树还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但杠一直拉着他的胳膊。有些话不适合当两人的面说,杠之后会分别单独发讯息给千空和幻,她这时候还没太深想,只是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他们,孕中期很容易情绪不稳定,幻的状况不知怎的让她有点放不下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请一定跟她说。
后来,幻跟她来回传了些讯息,聊一些准妈妈关注的话题,像是缓解孕吐厌食和腰疼的小窍门,产检前的注意事项,甚至托儿所的申请之类的。她也渐渐淡忘了当初拜访他们时看到的某个景象。那时幻正在面朝客厅的碗碟架旁,把刷好的盘子一件件往洗碗机里放。他有心无心地和自己聊天,眼神却一直定格在客厅的方向。那目光温柔又漠然。杠记起她在综艺节目上看过幻使用读唇术,觉得他应该是在解读千空和大树说话时的嘴型。
那时候,她看到幻的手里仿佛握着一条锁链。铁链在他手上缠了好几圈,拖在瓷砖地板上,延伸到客厅,直到这个家的另一端,拴在千空的脚踝上。
千空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带了一捧淡紫色的花束。他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把幻吓了一大跳。连千空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黄昏时候路过商店街里那家快打烊的花店,乘着夕阳斜长的光线飘来的芬芳,好像幻常在家里点的那些香薰,顺着一找就找到了这些摆在店门口桶里的小花。
那是细长的花枝上聚成穗状的唇形小花,幻一下就认出是鼠尾草。他把花束拆开,灵巧地剪枝去叶,再把花jing捆在一起倒挂在通风良好正朝阳台的橱柜上。是要做成干花吧?千空在旁边观摩。这几个月跟幻一起在家的时间多,经常能见到幻在客厅里准备魔术表演用的小道具。对心灵魔术师来说这些表演只是副业,顺手能玩的小把戏。表演里用的大多是花,白色或者紫色一点也不显眼的那种小花。多出来的,幻会把它们做成押花。千空在家里工作时偶尔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一翻,就会有一枚Jing致的押花书签掉出来。他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再夹回去。
最近新增的押花书签变少了。幻从20周开始已经不再在电视节目里露面,也不需要准备那些魔术道具。但他告诉千空不用担心他在家待着无聊,妮琪交代了任务,待产期间要完成两本书稿,一本是心灵感应魔术入门,另一本是恋爱心理学的后续。说起来还挺荒谬的,幻自嘲道,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只知道控制人心的人瞎写的东西居然能热卖到被催着出后续。
千空表示赞同。虽然不知道恋爱脑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倒也说明了人心就是如此深奥奇妙,让人充满探求与穷尽的欲望。
是呢,跟小千空最着迷的宇宙一样,99%以上都是暗物质。幻轻笑着。
不光是人心,人体也一样。怀着五个多月身孕的oga的肚子,像一颗饱满的石榴,表皮不再光滑,侧腰两边凸起小片的生长纹,像里面寄生着蠕虫的果皮。有一次千空看到洗完澡后幻在镜子前站了很久,仔细打量自己身上那些丑陋的纹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幻马上切换了一张柔美的笑脸,问他要不要来摸一摸。
那些只是皮肤急速拉伸导致真皮层胶原蛋白和弹性蛋白破裂形成的瘢痕,没什么特别的。千空扭扭捏捏地说,意思是想劝幻别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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