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自苦、自谦的癖好,甚至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好像在人前承认己?方的优秀是很?羞耻的事情?。但秦放鹤不吃那一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辛苦半生,还要配合敌人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凭什么呢?对孔姿清如此,对秦熠,亦如此。这种做法,让秦放鹤有种非常突出的离经叛道之感,曾经的政敌也经常用“自傲”乃至“放浪形骸”来攻击他。但他本人显然并不在意,甚至相当坦然,而?盛和帝也颇乐意见到他自爆短处。这样的首辅大人,让盛和帝觉得可以接近,很?舒适。晚间家去,秦放鹤就把盛和帝的打算跟阿嫖说了?,“你想去吗?”不是下通知,下命令,而?是征求意见:你想去吗?毫无疑问,这将是一项庞大的计划,哪怕陛下松口?,大概率会派先进的蒸汽机船随行,但跨海仍有危险。所幸目前仍在筹备阶段,真正付诸实?践少说也要三二年之后了?,所以阿嫖有充分?的考虑时间。“想!”阿嫖没有片刻犹豫,两只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我可以告诉小姑姑吗?”京城很?好,但真正见识过海阔天空的人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自我禁锢了?。这几年间,阿嫖和董娘私下会面时,经常觉得乏味。“可以。”秦放鹤失笑,看?向她的眼中满是欣慰和期许,如注视一只随时准备翱翔天际的雏鹰,“好好准备去吧。”不,或许她已不是雏鹰。阿嫖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久违地上前给了?秦放鹤一个拥抱,“谢谢您。”她相信,如果没有父亲力争,一切绝不会这样顺利。秦放鹤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脊背,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发,“去吧。”阿嫖快乐地跑走了?,像一头将要重返森林的野鹿,月光慷慨地洒落在她身上,闪闪发亮。出海一事尚未过明路,但针对太学学子冲突的调查却已全方位展开?了?。两名被降职的教授曾试图找傅芝求情?,结果门都没进去。来找秦放鹤,也是避而?不见,十分?黯然。因国子监祭酒孟平安抚不当,事发当天就扩散到整个京城文人圈子,影响极其恶劣,许多书生、太学生联名上书,要求严惩海外闹事者。更有甚者,趁机跑到宫外敲登闻鼓,要求遣返海外学子。曾经因出身、学派而?壁垒分?明的大禄文人们,都在此刻摒弃前嫌,集体将矛头对准了?番邦人。“翰林院也有几个毛头小子差点被人蛊惑,竟私下联络,意欲在大朝会上上书陛下……”上朝的路上,孔姿清对秦放鹤无奈道,“被我按下了?。”“二、三十岁的毛头小子?”秦放鹤嗤笑,“欠打,该打。”他之所以提高翰林院的地位来对冲内阁,就是因为翰林院的成员们大多初入官场,涉世未深,身上有股冲劲儿,无坚不摧。但如果这股冲劲儿用错地方,也会是不小的麻烦。孔姿清跟着笑了?一场,“所幸陛下处置及时,倒也安分?了?。”世人总嚷嚷什么“文死谏、武死战”,一时热血上头的翰林们是真的不怕死。秦放鹤骂了?声愚蠢。只有无能的蠢货才会自己?寻死,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了?,”孔姿清说,“你之前跟我提及的那个孟有年,倒是颇有成算,非但没跟着胡闹,还帮着阻拦……”如今的孟有年已官至侍读学士,在盛和帝面前也挂了?号,私下与孔姿清相互配合,很?是不错。说话间到了?宫门口?,二人下轿点卯,中间不免与各衙门同僚寒暄……因盛和帝亲自下旨,各衙门都很?卖力,前后不过三日,太学闹剧的第一层真相就公之于众:在太学的海外学子大致可分?为西方和东方两大派系,西方学子中以法兰西国和罗马联邦的几名贵族学子出身最为高贵,背后的祖国也是欧洲实?力第一梯队,所以以他们为首。而?东方各国大多都曾与大禄朝有着频繁且直接的密切往来,谁也不服谁,儒家文化?的影响又让他们相对内敛,所以各自为政,倒是没怎么抱团。此次就是因为大禄本国的太学生原本约好了?某月某日在某块马球场开?赛,结果当日却被西方派系的几个学子抢了?先。其实?如果好生协调的话,未必闹起来,但两边也算新仇加旧恨,一开?腔就带着火气?,谁也没客气?。双方都是各国权贵出身,互不相让,三言两语说不到一块去,也不知谁先哎呦一声,紧接着就听有人喊:“打人了?!”然后就动了?手。但事后朝廷调查时,却没人说得清那一声到底是谁喊的。傅芝皱眉,“简直荒唐。”这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吗?尤峥先看?秦放鹤,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道:“依我看?,此事倒不像蓄谋已久,更像一时巧合,有心?人从中顺手推了?一把。”赵沛等?人也赞同,“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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