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太平猫。
可我并不知“太平”意为何。
这话是那个又富又穷的男人说的,那时我才是只小猫,脱离娘的庇佑,开启属于自己的流浪。
其实娘没怎么庇佑我,我大抵是头一个钻出来,一窝里就数我个头最小。我挤不上最丰沛的哺育,只能等其它猫抢完。可我娘也流浪,她又太老,争不过其它大猫。等我吃上,只尝到一嘴腥咸。我还睁不开眼,那个让我活着的东西像我娘一样,破烂的快要死掉了。每每不知轻重的吸吮都能让她那几对被利齿咬的烂糟糟的东西疼得抽搐,爪子不由分说就往我脑袋上拍。我娘老的厉害,对于其它猫可能不痛不痒,但对刚出月的我,也足够威慑。
我垂着脑袋、夹紧尾巴,想着可能要见我素未谋面但故去的猫爹。
肚子里空落落的,它呼噜呼噜的叫,没比我娘炸毛弓背吓唬敌人来的安全多少。我吓了一大跳,惊诧着来回跳却看不见暗处的敌人。于是每当肚子一叫,我就惊跳着哼哼。后来我才听病男人说,我只是饿了,没有危险。
我去过许多地方,我不管它叫流浪,那都是我行过的足迹。我总觉得自己该成一方霸主,就同我那素未谋面但故去的猫爹那样。与其它野猫争食有失我形象,并非我争不上饭食。
有时也去大院子后墙,那些围墙大多太高,我跳不上去。运气好的,还能碰上狗洞里扔出来的汤汤水水。我打算上去饱餐一顿,却见另一只猫刚舔上汤水里的rou块,下一刻就痛苦的哀嚎。我从没听过见过猫能痛苦成这样,它像我娘一样,直挺挺的倒下不动了。
大概是死了,我悄默声走过去。它疼得很,口鼻都溢出血,跟我娘身上那种红色一样。
我凑近闻闻,又腥又臭。我又一次失败的、夹着尾巴跑走了。
再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那座最华丽的宫殿。但也远远见过有些猫从各个大院子里出来,它们乖顺的趴在人的手臂上,完全没有一点猫的样子。虽然能吃饱饭,有小玩意儿玩,但我不屑它们给人家当了小玩意儿。那个怎么叫的来着,是了,叫“狸奴”。都不长久,我见过许多老猫被当街遗弃。大院子里的人挺着大肚子,差遣双颊凹陷的家丁扔掉老猫。我想凑过去看看,那群人就要猫着腰驱赶我,嘴里不干不净嚷着“小畜生”。
常奔波在大街小巷,我见烟火明灭中有钟鸣鼎食,有举案齐眉。但是无论大院子还是小房子,没有一处能容我躲避风雨。然后我偷偷的,耸了耸鼻子。
高帝六年,冬,我要去那家新的,也是我猫生中去的最后一家大院子。
我不知道高帝六年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天街上突然出现很多人,都威风凛凛的扣押着一个男人。他们进到院子里去,就隔绝大多数麻衣短布们的揣测目光。
那里先前没有人,我赶忙躲在后面。有人拿着一张明黄黄的绢纸,读了许多话。说着说着,就念到什么“淮Yin侯”。这时跪在地上的男人才抬头,复杂的看一眼人群。读到我忍不住睡意,困的直点头,那群人才款款离开。跪在地上的男人缓慢的,缓慢的起身。黄绢太可怕了,小猫哪能听懂上面的意思,我甩了甩脑袋张嘴打个哈欠。正当我打算就卧倒在柱子旁,一块巨大的Yin影就把我笼罩,还带来许多寒冷。
我也是那年才知道冬是什么意思,是没法到河里捉鱼;是地里什么都捡不到;是恨不得能再长出两身毛来,给我和他取暖。
我怕极了,犹疑一下几乎瞬间就站起来跟他对峙。没想到清瘦的男人只轻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太平之下,还有这般瘦小狸奴。”而后也不管我,径自走了。
太平又是什么?这一天对于猫猫来说,实在是太煎熬。我看瘦男人转身离去,就着空肚子再次准备卧下,谁知这人竟又返回来!还让不让猫睡觉了,我朝他恶声恶气的叫了两声。
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手里多了团布,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像是许许多多旧衣裳窝在一起,又被绑成一团的大布块,看着很是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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