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拖行着一路朝暗处去,赵姝被堵着嘴,头上夜空繁星混着灯火。芈融这个名字,总觉着十分耳熟。她被仆从拖过庭院,到了一处湖边清冷地,被一气儿野蛮地抛了出去。就要重重跌下时,腰间却被人使力圈了,那人挥退了仆从后,指腹轻佻拂过她鼻尖:“赵太子竟连醢刑亦不惧吗?”还没来得及回头,她便觉四肢瘫软,眼前一片鸦黑起来。 女装耳边有水声阵阵,热气环绕,又隐约觉着有冷风一遍遍拂向自己后背。睁开眼的时候,赵姝发现自己在一间雕梁画彩的屋子里,她正伏在一扇大开着的窗下,脚上锁了根链子。赫然起身,垂首看向周身时,她才险险松出一口气。“怕什么,本公子如何是那等性急之人。”帷屏后欣然走出一人,遍身水气,只披了一身薄薄睡衫,他歪着头一面擦干发尾,一双桃花眼水汽氤氲地不住打量她。这人生得风流,赵姝虽不喜他的视线,却还记得他的声音。“你叫芈融…”她蹙眉再一次深思起这个名字,“多谢你方才救我。”少年被她的反应逗笑,欺身凑近了细观,除了皮肤没那么好,这张脸算是上品,而若添上这纯良无染的性子,那便真算的是罕有的极品了。尤其是此人,曾经身份之贵重,怕是他此生也再难有这样一回契机。对待极品,芈融难得多了分耐性。“到了这处还谢我的,赵太子可是头一个。”锁链被踢得作响,芈融见她垂首局促,那风花雪月的心思更浓了,倒是依旧没急着动手,只又问:“听闻太子殊十五而冠,游冶享乐,看尽周赵二国风致,喏,先去换件衣衫,同我饮两杯说说话可好。”这人生相端妍俏皮,也不过十六七年纪,便同赵姝从前相携的玩伴肖似,是以她尚算冷静。可摸到手边浅粉襦裙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只是瞠目惊骇地望他。“不过是见你生相柔丽,有趣罢了,赵太子再不羁,此生怕也是无缘红妆,本公子促成你罢了。”眼见赵姝依然呆望裙衫,芈融只以为她受辱不肯,又威胁道:“你若推脱不会,那本公子却之不恭,便只好亲力亲为了。”听出他语意中的半醉之态,赵姝一咬牙,示意他解开锁链,便跟着一个侍女去了里间换妆。多少年未曾着过红妆。饶是芈融备的是件式样简单的春日薄衫,赵姝亦是绕乱了系带搅得一团糟,无奈之下,她只得套了个大概,再唤侍女进来整理系带。
那侍女应是早就备下的,按着她在铜镜前,三两下就梳出了个垂鬟双髻,还是那种未及笄的少女发式。襦裙垂鬟,就连赵姝自己看着铜镜,都觉着不认识自个儿似的。她本就是娃娃脸的Jing致娟秀相貌,借了易容膏的掩饰,此刻这等装扮,便显出种雌雄莫辩的灵秀可爱来。她伸手摸了摸两侧扁圆寰髻,心底里又弥漫出这一生世路的荒谬怪异来。就似她头一回男装回洛邑,外祖抱她在怀里,只说:“姝儿可怜,好端端个女娃娃,作了孽要去替他赵戬承嗣大统。”那年她才四岁,公主府也还未被诛,外祖的话听不懂,反倒新奇着作男孩的便利,心心念念地要早早学着骑大马呢。可到头来,原来还是外祖一语中的,父王给的荣宠尊贵如今一夕化作齑粉。她翻腕搭了下脉,更是苦笑,还有两个月,或许……邯郸的药不送来,就连她这个人,亦要化作尘烟了。镜中人目色黯淡,像被抽了神魂。她才十七岁,同她那些姊妹王姬一般,倘或好好的只作一国公主,那现如今,该是在邯郸王宫宴饮听曲,亦或是等着列国使者来议亲。不过作为王女,好像议亲也是随父王的意思,难得能听从自己所好。更兼今岁赵国战败,议亲便越发低了身价,实则她也一并将那些姊妹给拖惨了。仲子逾墙,俟我城隅。反倒是在略低一等的公卿大夫家,偶有自择夫婿的事。“贵人可真似那九天上的仙童呢!”侍女一言蔽之,切准了她如今样貌。见这侍女欣快,赵姝隔着铜镜,习惯性地朝她颔首腆笑,待那侍女红着脸退下后,她重新望回铜镜,才慨叹呆愣目下的处境。来日虽然黯淡不知会如何,可当下的处境却更不好。外头的那个,显然是对她不怀好意的。忧思惊怖间,她喃喃念着这人的名字,猛然间便想起去岁回洛邑时,听外祖说过同母亲一样早逝的一位王姬。那位王姬不从尊长安排,执意爱上楚国一位被流放的公子,而后诞下嫡长公子融,年二十便突然病逝了。听闻那位王姬身后,那楚公子借宗周的势,夺得大鼎,很快王宫内妻妾成群,嫡长公子融不受待见,似乎是被秦国一位姑母接走了。王族无重名,再算算年岁,那这芈融……竟算是自己正正经经的庶亲表弟!兜兜转转,这世上岂会有这般巧合的事。赵姝原本死寂悲凉的一颗心,这一时竟也觉着有些好笑。笑完了,再一听得外头少年催着上尊好酒时,她指节顿时捏紧襦裙侧摆。表亲又如何,她如今但若蝼蚁草芥,人家不愿认只当你是个玩物。异国受困,无依无恃,她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尽可能拖延盘桓,也许李掌事或成戊发觉她不见了,能好心来寻一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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