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没了欲念,可他来也来了,索性闲着无事,逗一逗这两人也是无妨。可才消弭了些敌意,要细问她们在府上境况时,一队亲卫驱马过来,为首急急下马之人竟是多时不见的李掌事。“诶呦,楚公子啊,雍国夫人四处寻您呢。”李掌事踉跄了半步,转头喘了口粗气,又对赵姝道,“小人带了新的驯马人,主君口令……调您去兰台,嗯,去兰台……为侍。” 侍奉2就这么摆脱了悻悻而去的芈融,赵姝猜度不安着,再一次回到府内西北处的兰台,被安排在了外院西厢的仆役房里。看着一溜素雅平整的仆役房,她倒自嘲地一笑,总归是比上回柴房的待遇好多了。等李掌事引了她进屋后,她当即蹙眉犯难。但见屋内是一大排通铺,约莫能睡十余人的长度,此刻却已有两个小宦候在一旁。还是她上回来时的样,整座兰台也只这两个小宦收拾。也就是说,她要同这两人同吃同住了。有些犯难地偷眼看了下这两人,倒都才十二三的年岁,瞧着也算面善,身量同她差不多,还带了些孩童的稚气。话亦不多,李掌事问一句,他们也就说个“喏”,间或点头应下。十余年扮作儿郎,也不是未同生人露宿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到底得谨慎些。“贵人?”李掌事先斥退了两个小宦,朝她跟前挥手,又是一番陈情好话:“小人这也是没法,侍从的衣服就是粗劣些,您多担待,若是遇着小人能帮衬的,尽管吩咐。”赵姝回神,来了这月余时间,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李掌事体胖心却不宽,是个极为怕事谨慎的人。看了眼这老掌事两鬓白霜,她想着自个儿身份特殊,也不好总叫人费心不安的,遂暂放了心事,笑意洒脱地朝他说了明白:“李翁不必太过顾虑,我在赵国时亦常出入军营,况且入质的路上,什么苦吃不得呢。主君既发了话,往后你也莫费心总与我另安排吃穿。上回给的酿瓜坛子倒是爽脆,族妹颇喜欢吃,您若实在忧心,便请多费神她那处就好。”这话说的坦荡,就差直接说来日若得势归国绝不会计较了。李掌事奉陈贵胄看人眼色一辈子,也不是没遇着过落魄遭难的公侯,说到底自己是个仆从,似这般对自己说话的还是头一位。非是讨好亦无目的,只是在顾念照顾他的心理。“贵人折煞小人。”他目中动容难得卸下了恭维掩饰,低声道:“既这样说,贵人只管放心,戚英姑娘那处老朽定会照顾周全。”来王孙府这一月,赵姝委实多受他照顾。此刻见他一脸肃穆,竟同外祖犯难时有两分神似,遂感慨笑道:“落到如今地步,也不必再用敬称,李翁若是不弃,我小字长乐,唤我长乐便是。”
这是先王后与她的小字,亦曾是她的封号,洛邑同邯郸一些知情的长辈私下便仍这样唤她。未料李掌事闻言先是一愣,略犹豫了一瞬,他便还是决定多一次嘴:“您这小字……王孙可知道?”赵姝听了眉头一跳。——嬴无疾小字长生,她那时便觉着长生长乐的太过凑堆,觉着不过陪着玩乐一阵就散的,自也不可能将自家小字告诉他。三年前,她喊他‘阿生’,他只敬称她‘主上’、‘小公子’。以为李掌事问的是这个,她遂摇头。“那小人眼下还是不敢这般呼您,王孙曾有一亲妹,名讳无忧。”见他面色踟蹰,欲言又止,赵姝直言打听:“他如今权盛,若是亲妹庶出,向来是会随就封开府的母兄同住,没听府里人提起过,可是早早议亲出嫁了?”“哎,三年前亡故了。”李掌事亲历过那一场宫闱险恶,只重重叹了口气嘱道:“王孙不提,贵人只当未听过小人今日的话。”言罢,也不再说下去,匆匆离去了。李掌事不说,赵姝也自不追问。只是在心中讷然,无疾无忧,那胡女虽微末又不大通汉话,于儿女名讳上,倒同她母亲想到了一处去。区别只是,赵姝的名由‘姝’改作‘殊’皆是父王国师来定夺,作为先王后的母亲,亦只能与她起个‘长乐’的小字。而嬴无疾那胡人生母却不同,她所生的一双子女当是不受宗族重视,便连名讳也一并由她率性而取。想来也是,他胞妹无忧怕非是好死,还好李掌事提醒,她从前既未说过自个儿的小字,往后也更不会同他了。‘长乐无忧’,这也太过相类了,倘若那人何日发了狂性,要用她去祭祀胞妹……廊外拂来二月的一丝春风,腊梅残香渐淡,赵姝收回思绪,仰头看了下申正还高照的太阳,算了下已是二月初三了,她心神一晃,重重吸了口残香,提醒自个儿还有时间,先顾好眼前再论。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便将靠窗的一张铺位收拾完,也同两个小宦认识交谈了一番。彼时他两个正往侧院的梅树下偷埋冬酿。“这是采蒿东南家乡的酿法。”“采秠,分明是你这小子说未喝过,才要我做。”侧院修竹成荫,斜风穿廊,拂下落蕊簌簌。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赵姝已能觉出,采嵩采秠两个,都是单纯的孩子心气,平常日子过的也定是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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