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静若碎玉。觉出他卸了些力,她遂一腔倒尽:“你我都舍不下……何不各自行路,君留庙堂我归乡野,不生牵挂的好……你、留不下我。”最末一句,嬴无疾回神,竟不知怎么的,手掌里禁不住震了下。“看着我。”他忽然带了些厉色,指间用力捏过她的脸转向自己,“你要走,可以。”赵姝睁大眼仰面惊望,但觉他眸色都深了分。呼吸交错间,她见他似勾唇笑了笑。“你走的那一日,我把这双眼挖出来,赠你。”看到她目中错愕惊恐,他薄唇上扬笑意染进眼里。赵姝明白,这样的话放在一般人身上,也就是随口说的气话。可这人,还真可能做的出。她是真的恼了。无论是秦宫还是赵宫,她是绝无可能再回任何一座深深宫苑。被他瞧得不自在,她使了气力拍开他的七七整理手,扭开头冷冷道:“君上既要娶,不知给的什么身份?”嬴无疾睼她一眼,认真道:“举凡秦国所有大族,你都可以选。若嫌委屈,我想法子,让你归祀宗周。”“此生此世,不敢让外祖认我。”颇浮夸地笑了笑,她歪着头望纱帐,继续索求,“我不入宫,不去别苑。”身侧人思索片刻,又缓声道:“你可以去北市里开一家医馆,再择一处近些的院子住。”“我的身子,生不了孩子。”“也无妨。等晸儿长大亲政,我无儿无女,反倒不受猜忌。到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毫不迟疑地回应里,是他忧切又不知从何问起的焦迫。连着三个问题一气问完,在她见过这世上真正的离乱与人性后,心海空空里,免不得有些哑然。她本就不擅藏掩情绪,何况还是一个于她毫厘也不愿错过的人。嬴无疾瞧着心暖,又去捧她的脸,随口编排:“脸怎么红成这样了?”“啊?”赵姝一惊,连忙摸了摸自个儿脸上温度,“有、有吗?”等她意识到被诓了时,却见对方始终含笑打量着自己。虽说路上行医施药鲜少听到刻薄之言,可她毕竟还是个女儿家,脸上毁了,也总是回避着同人这般近得长久注视的。人都喜美恶丑,纵她已对相貌不大在意,也总不会凑到人眼前去听恶语谤言的。
偏嬴无疾要反其道行之,他忽矮身低头,从下方硬凑到她脸前,故意激她,竟说了句:“太阳打西边出了,赵王穿了女儿家衣衫,倒也要好颜色了,这是在自惭么?”赵姝木愣愣看进他眼底,待看清了那其中的揶揄笑意后,她一下就炸了毛:“我自惭个鬼!”见他尤在笑,她攀着他肩就跪坐起身,微微俯视着急切反击:“连王位我都不要了,脸上这两道算个屁啊。你个白毛绿眼睛的胡奴怎的不自惭?你再笑!就算你秦人霸业得成,也不过兜兜转转才踏在周人轮回之初的点上。我要什么颜色,自惭什么?我若自惭,你岂不是该直接一头撞死!” 终章1窗外夏虫唧唧, 夜风卷入股沁人暗香。端了这许多日,待她一气儿斥完了,发现男人始终只是目中带光笑yinyin地看着自己时,说不清是怎么了, 脸上当真烫热起来。寒毒去了, 她又时常山野里采拾草药, 风吹日晒里,自小苍白的面庞反倒添了颜色。颠沛这一段,又日日吃得多, 细瘦下颌显出鹅蛋形的润泽。若不看那两道长疤时,便是个顶康健活泼的女郎。“都成这样了, 还要走?”可嬴无疾偏要刺她, “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 你领着那老宦, 能活到如今, 也是不容易。”或许,他就想迫她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争执间, 赵姝才要怒, 衣衫松垮,她才觉出这姿势过于暧昧了。她光着两条胳膊,粗麻褙子心口处隆起一排麻绳结的扣子, 此刻因着跪直身子, 几乎要贴上他鼻尖去。他忽然不笑了, 浅碧色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目色晃着烛火, 说不清是冷是热。看得赵姝没来由心口一抽,她克制着不去捂, 却回避不了抽疼的滋味。“都这样了,你还要走。”又木然重复了遍,他伸手从她头上拔下木质发钗捏在手里把玩。如瀑青丝垂落,云一样乌沉沉的墨色,衬得他满头霜白愈发刺目。以为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赵姝也不计较他言辞里的讽意,方松了口气,还是照实颔首,苦笑道:“你也瞧见,我过得不算太差。”耳畔便是一记嗤笑,她脸蛋忽被扯了扯,想要继续讲道理剖析时,不经意间略过他目中深渊死志,她愣了下。“你要走,可以。”他缓缓举起握着木钗的手。纱帐迎风拢去一边,灯盏在这一刻照透他眼底意图,若堕入深渊的魔,偏执亦纯粹。木钗尖端扎进眼皮的一瞬,她的心几乎停顿。剧烈的喘息,她抖着手像要嵌进皮rou似的死死扣在他臂间。眼皮上沁了血珠出来,有一滴甚至淌进他右眼里,在碧色染灰的瞳孔上游鱼一样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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