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子行过宣德门,有内侍在帘后轻道:“陛下,齐相和枢密使求见,已经在阁中候下了。”萧琚皱眉:“所为何事?”“延州一带的战事,还有陛下的婚事。”萧琚心生烦郁,近来朝中总是为这两件事争执得不可开交,军中死伤愈多,究竟是求和还是主战,随时局变动都没有个定数。至于他的婚事,萧豫逼得特别紧,每日都有台谏和御史过来吵嚷。“一会在紫宸殿外停轿,再将公主送回去。”他吩咐说,帘外侍臣齐声称是,肩舆又稳稳地走了起来。扬灵从他膝上抬首,他探手理了理她被蹭乱的发丝,又将她鬓边倾斜的一朵木香簪好,目含歉意道:“你先回去,得闲我再来陪你。”她垂目,手里把玩着他御仙花带銙上嵌的方玉,低低嗯了一声。等到殿外,她才将指尖从他腰间慢慢收回,掀开一角帘幕,目送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煌煌殿宇、朱红柱栏之间,从她一个人的哥哥,变成万民的天子。在他落水的那一刹,她已然顿悟,有些命定的事情,非人力可更改;有些奢望的圆满,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唯有放下,等自己出降,等天子大婚,这些色杂妄想,这些情执闇惑,自当有寂灭之时。不过即使想明白了,她心情仍然惆怅,因此并未马上回阁,而是到后苑的凌波亭去。此亭居于山坡,可俯视远处宫阙,与京城万家灯火。她怔怔抱着摩睺罗望远半天,夜色迟迟,缥缈轻云间散落了些许星子。正恍惚着,她没有注意到周围侍从悄悄退后,寂静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缕沉水香的气息先近。她茫然回首去看,只见萧豫提灯立在暗沉沉的亭中,姿态优雅,又一如既往散漫,一身玄色衣袍铺洒似墨,随风而动。承下她投来的目光,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怎么?”他踱步到她身前:“又躲起来独自伤心了?”扬灵不知道他怎么每次都能在这偌大的禁苑里找到她,大约在她身边也设下了隐秘的眼线。她垂眸退后一步,腰压在环亭的玉栅上,摇了摇头:“没有伤心。”“哦?”他笑了笑,俯身欺近她:“我怎么瞧你泪眼朦胧的?”
“我没哭。”她又欲向后,发觉已无退路,于是扭过头,坚决不认。萧豫淡淡一哂,抬起她的下巴来看,确实是他弄错了,那点眼下泪意,不过是时兴的泪妆。素粉点于她眼角之下宛如啼痕,流转着淡淡的光晕,他伸指蹭了蹭,打趣道:“看来沅沅不会为陛下婚事而哭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微抿唇角,轻声道:“哭也无益,只会平白叫一些人看笑话。”她话里带着对他显而易见的不满,须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那撕咬的力道只会叫人觉得弱小可爱。萧豫正觉如此,好笑般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便好,眼泪不要留给那些叫你伤心的人。”她咬了咬下唇,反问:“那留给谁?”“你说呢?”他垂睫看她,沉沉眼中聚敛着四周墨黑的夜色,欲将她吞噬似的。她被他这侵略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又偏头望向旁:“不知道,兴许……是未来的驸马都尉。”“驸马都尉?”他未能忍住,嗤笑出声,闲道:“沅沅还是太天真,真以为自己日后会有驸马呢。”扬灵略略恼怒,大着胆子反唇相讥:“我怎么不能了?”“自然能有。”他静静望着她:“不过有的是法子让他暴毙,你也该知道。”她大惊失色,脑海里各路思绪乱转——若是她嫁与旁人,那人会因她而死吗?叔父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她可还有别的出路?他会不会迁怒于阿兄,像谋害六哥一样把他也给杀了?这些恐怖的猜测她不敢再想,但袖口里的手腕依然因为惊惧而发寒颤抖。他觉察出她的惧怕,展袖捞住她微凉的素手,牢牢裹着捂热,低低道:“你是我的人,以后少提莫须有的驸马和你阿兄,我不见得某天还能宽忍得下去。这些无关的旁人,是死是活全倚仗于你。”“明白吗?沅沅。”她眼睫一阵簌簌乱颤,胡思乱想良久才点点头,将头埋到他怀里。萧豫眼中沉郁渐散,伸手抚摸她纤瘦的脊背,吻她的额角和脸颊,语气轻柔带哄:“乖孩子,听话。”叔来了,带着他的车来了(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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