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个,我知道、知道。”政宗实说:“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先话电话了伯父。我一会儿要登机。”老头犹豫着叫住他:“其实……宗实,不是我老头子强迫你……只是这么多年,小语,也这么大了,我吧,我也快走了。”老人的话寓意明显,政宗实不是没有听出来,他没有答言,听老人家在那边念叨:“小语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都是你带着,你也很辛苦我知道,你尽心尽力了……如今他长大,可能……可能可以让他去看看庞丽,阿丰是罪人,配不上当爹,但是庞丽……”老人没再继续讲下去,咳嗽几声,政宗实沉声说:“有机会的话。”而后切断了通话。他握着手机,一身凛然的定制西服衬得他高大、俊朗,脸上的表情却与这优雅的服饰并不和谐。他偏过头望向窗外,一架远航的飞机跑过轨道腾空而起,渐行渐远。想起前些天,足球场上,何凯律师说,政语拜托他帮忙做亲子鉴定,他想知道亲生父母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的话现在埋在哪里、活着的话为什么要抛弃他。道理他都明白,他不可能做一辈子政语的父亲,或者说,他不可能做一辈子任何人的父亲。小时候看见电视上放着寻亲节目,养父母对收养的孩子的离开愤怒、抑郁、错综复杂的情绪,政宗实还会觉得他们太矫情。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再也不能见面的,何必让孩子认祖归宗一家团聚的时刻变得这么伤感?如今他才知道,哪怕政语是个不那么如他心意的孩子,政语依然寄托了他对家庭的期待,他希望政语能一直把他当做亲父亲一样,正如他一直将政语视为己出。政宗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拥有美满的家庭是他认知范围里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想他一生都在追求这件事。然而母亲无法完成他的心愿、施羽京放弃了和他共同生活、政语心向雀巢。如果邱学丰顺利假释,依着小语的性格,他不会留在自己身边。政宗实在一瞬间几乎能想象出几十年之后,他一个人最后把两层结构复杂的屋子打扫干净,躺在床上静静驾鹤西去的情景。这些道理政宗实都明白。他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否认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偷来的、为人父的日子)、步入人终有一死的孤独。登机之后,政语拉着眼罩戴上降噪耳机很快睡着了。
这趟首都飞往巴黎的航班历时十小时,机舱提供wifi服务,时间尚早,飞行稳定后,政宗实打开笔记本处理公务,微信弹出一则信息。检察院刘副主任:老政,材料审核已经有人提交上去了,过了高级人法核准,现在只要等最高人法批准就行了。政宗实是个法律门外汉,对于假释条件并不清楚,刘主任是他多年的朋友,能帮他跟进材料核准进度。邱学丰出事那年,老刘还只是个检察院的普通公务人员,看着对方的头衔日渐变重,政宗实心生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政语的黑色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嘴唇,他的下半张脸和邱学丰很像,眉眼则酷似庞丽,夫妻二人年轻的时候,都被人称为神仙眷侣,因而政语的样貌向来是讨喜的,尽管庞丽目光里的柔和并没有一比一复刻在政语脸上。他儿子也时常让人调侃,长得和政宗实两模两样,但冷漠的神态和优秀的外表如出一辙。政宗实敲了敲键盘,动作放轻:辛苦你了,等我回国,请你吃饭。核准大约还要多久?检察院刘副主任:不好说,我这边尽量去跟着进度,争取明年小语生日前,把批准材料拿下来。政语的生日在二月初,梅花开尽的季节,政宗实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季,病房内,庞丽用尽所有力气拜托政宗实好好照看政语的模样,至今仍然难以释怀。有时候他会后悔,如果当年没有为了所谓的正义感——年轻气盛的正义感,把好友送进监狱,没有为了欲念,没有cao之过急,是不是庞丽不会气得早产大出血、是不是政语也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好像一个拆散他人幸福的贼。这么多年的情绪交织错杂在一起,政宗实已经看不清那年病房里庞丽的神情了。庞丽唯一留给政语的,只有他的名字,庞丽气息微弱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叫‘语’,言吾语。”语者,悟也。政宗实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悟道,邱学丰一家的事是解不开的心结。政宗实收回思绪,耳边传来航空播报器的声音,空姐在语音里告知乘客前方遇到强气流,请在座位上不要走动。飞机配合般地上下颠簸几下,失重感让政宗实很不舒服,一旁的政语也醒了过来,他叹口气扒开眼罩,政宗实把聊天界面关闭:“没事,你继续睡。”“睡不着了。”政语伸了个懒腰,“爸……”政语停顿两秒,“呃算了,我看会儿电影。”政语重新戴上耳机,政宗实看着他在平板里滑来滑去,丝毫没有静下心来挑选的意思。“你想问什么?”政语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也没什么,就是,你去巴黎,会不会去找施羽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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