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仓玉绪认为自己总能够看见黑崎一护,是因为他很明亮。
像窗外高高照耀的太阳。
也像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
灿烂的,耀眼的地方——她过去的家。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总是会自发地追随被太阳照耀的地方走。即使那会儿她走起来还踉踉跄跄的,走两步要用手扶着地板稳住自己,身边跟着的ru母侍女们还在神情紧张地虚扶着她,她也执着地要往自己能够看见的最明亮的地方靠近。
没等走多几步,她就被人提了起来,有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被笼罩的那一瞬间,世界无比的安静,明明身处在最吵闹的夏日,风声,水声,蝉鸣声,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伴随着夏日的高温而变得躁动不安,如同一锅沸腾的水。
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姐姐——”她仰头直视,一个不轻不重地抚摸落在脸侧。
最初能记事的时候,她没见过姐姐,和脾气不太好的母亲一起住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口对着落叶满地的院子发呆,听着母亲,以及身边围着的ru母和侍女在谈论那位神秘的姐姐。
那时候的姐姐是她们织造出来的一个恐怖的影子。
母亲总说她残忍,说她杀人如麻,要警惕她。
ru母侍女们说她可怕,说她心狠手辣,要小心她。
后来母亲去世,底下做事的人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克扣她的用度。她开始吃不上饭,甚至过冬的用具都被挪用。饥寒交迫之下,生了大病,高烧烧得神智不清。意识浑浊时,她看见自己这间黑乎乎的房间里有光亮照了进来,千万丈明光落在她身上,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死前见到了什么神迹。
等再醒过来,病好了,身边的一切也都变了。
她第一次见到了活在他人传闻里的姐姐,能与日月争辉的姐姐。
只是没等她多看几眼,远方丛云突然破开了一角亮白色的光,笔直的投射而下,云层被一刀划破,顿时了无踪迹。眼前的金光骤然破裂四散,碎片里折射出一张张支离破碎的脸。
她这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又毫无防备地被拖入了幻觉之中。
只是这一次明白得太迟,清醒带来的副作用远比过去任何一天都来得强烈。额角两边发涨的太阳xue像是正在被人凿进两颗钉子,撞击声沉重的落下,一次比一次用力,她疼得神魂愈裂。
“朝仓同学?朝仓同学?”她满头冷汗地抬头,眼前能够看见的都开始扭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变得模糊扭曲,淡黄色的桌面散成一个个零碎的方块在半空中肆意飞舞,询问声突然变得极远。眼前的一切——屋顶,墙壁,地面开始融化,房屋的骨骼因此而暴露在外,死去很久的遗骸又一次冷气森森地暴露在外。
“……你还好吗?”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分不清,“朝仓同学……朝仓……”
“我……”她魂不附体地站起来,刚踏出第一步,就被自己的凳腿绊倒。脑袋砸在地上时,身体自保的疼痛机制将她从混乱的场景抽离出来。有很多人凑到了她面前,他们的脸在眼前交叠变换,每一张脸都显得如此的眼熟又陌生。
她几乎要落泪。
张开嘴,虚弱地说:“……我要回去。”
回到哪里?
她也不知道。
有人在她从地上起来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却被她触电一般甩开。这时疼痛卷土重来,四肢开始变得迟钝,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铅。她的声音被封存在躯壳之中,自内向外的痛感犹如蛛网缓缓遍布全身,不放过任何一点的空隙。
她的记忆出现了明显的空白,根本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教室,怎么摆脱了身后跟着的老师和同学,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
她唯一记得的,是疼痛。
用口袋里的美工刀划开身体的疼痛,皮开rou绽的痛苦短暂的驱散了令她头昏脑胀的煎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她看着自己走过的水泥路又翻滚起黄泥,风沙掩埋了两侧高楼,阳光刺眼,她头顶摇摆不定的黑色幻影如同梦里密密交织的树影。
“为什……么?”她混乱的Jing神令让她像是奔波了大半生般疲惫。
电梯叮当一声停稳,她的额头正靠着冰凉的墙面汲取Jing力,睁开眼睛。眼前能够看见的是一扇扇紧连的障子门,陈旧的,暗沉的木板,发黄的窗纱,以及嘎吱嘎吱作响的天花板。
她面色白得吓人。
跨过这扇门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回家的钥匙——一截已经彻底枯萎的樱花树枝,口腔之中忽而泛起一阵苦得人眼前发昏的滋味。在这一刻,在心底腐烂了的回忆又露出他令人无法割舍的面目,让她眼眶又酸又胀,那溃烂的永不再复活的过去,顺着泪腺止不住地往外逃窜。
她闭上眼睛,将钥匙送入大门的钥匙孔之中,树枝彻底碎裂。
屋子里漆黑得诡异,她踏入玄关,像是把自己喂进了匍匐在黑暗里的异兽嘴里。
她知道是假的。
所以她又给自己一刀。
屋内终于恢复了点光亮,只是手里的美工刀却变成了蛇蜿蜒着趴在手腕上,Yin凉濡shi的蛇腹粘在皮肤上让她的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疙瘩。
她盯着Yin冷的蛇目,无动于衷地给自己多添了条伤口。
回忆丧失了攻击性后,企图利用恐惧来Cao控她。可是恐惧是最小儿科的工具,很早之前就对她没了作用。
玄关的电话响起时她已经脱力坐在墙角,自暴自弃地不愿意再挪动自己。
等铃声响过三次,她还是接了。
“玉绪姐姐。”游子欢快的声音令她的视野又明亮了一些。
“游子。”她用力地喘了口气。
游子立刻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劲,“玉绪姐姐,你怎么了?”
“我?”她把电话拖下来抱在怀里,电话线被拉长绕在手臂上,过不了多久也许会变成蜈蚣,蛇或者是别的什么丑陋的东西。只是游子的声音太真实,夯实了她几乎要崩塌的防线,“我大概,又病了……抱歉。”
生病了,才会看不见自己生活的世界,才会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才会错把回忆当经历。
“只是,这次我已经不想……回家了……”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无比疲惫,“我很难受。”
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只剩下了刺啦刺啦地电流声,游子的呼唤变得模糊。
“难受的话……死掉不就好了吗?”她舒缓的笑停在脸上,游子天真的声音还在耳畔,幻觉见缝插针,往她最痛地地方扎了一刀,“死掉不就好了吗?”电流不断的将声音递到她的大脑里,远比任何幻觉都要残忍,一刀接着一刀地往她心上捅。
最后一刀落在手腕上,用力地,极深地,血如涌泉。
她找回了悲痛的声音。
等到她冷静下来时,她认为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
攻势凶猛的幻觉如同退chao般撤去,最开始清晰起来的听觉,游子那边大约是已经挂掉了电话,滴滴嘟嘟的忙音占据了大部分的听觉。紧跟其后的是视觉,她视线范围内只能看见电话挂在半空中,背后的白色墙面,溅了些血。然后是味觉和嗅觉,苦味占领了主要阵地,就像她的一生。最后迟迟回来的是触觉,只是这时候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触觉令她感受到的只剩下了冰冷。
她有些想笑。
天亮了,该睡了。
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玉绪。”
她睁不开眼睛,只有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舔舐着脸颊不断的往衣领里钻。嘴边余留的滋味咸淡苦甜皆有,然后悄无声息地混进血ye里,载着生命缓缓远离现实。
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刻意的玩笑,每时每刻都在被思念和回忆折磨着,每活下去的一秒,都像是在询问她,应该选择现在还是过去。挣扎之后她发现无论选择哪个都是错的,选择了现在,过去残留的回忆不断的提醒着她行至半途不幸夭折的上一辈子有着让她最为割舍不下的人,选择回忆,沉醉不前,则辜负了姐姐对她唯一的期待,违背了她的个人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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