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当救护车的警铃出现在学校时,许品皓连一点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他脑中只想着潘彦彬什麽时候会回来,还有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麽。
直到班导急急忙忙冲进教室叫他们自习,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瞥了全班唯一一个空着的位子,一gu前所未有的恐慌从x口冲上喉头,差点要让他吐出来。
不可能。
潘彦彬刚才明明还好好地在那里,在那个池塘里。
画面刚浮现,他就忍不住x1了一下鼻子。勉强把难受的感觉压下去,他的目光投向走廊,好像这样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水池。那个池塘的深度也不过半人高而已,以潘彦彬的身高,不可能出意外的。
但如果不是他,班导为什麽会这麽慌张?
他又转头看向刚刚跟自己一同在水池边的同学。他看起来有些焦虑,但更多的是心虚。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同样不安地望向外面。
不会吧。
许品皓一刻都冷静不下来了。他从座位上跳起来,顾不了有多少人在看,像是发疯一样冲出教室。他一路狂奔,还没到目的地,就看到那里聚集着一群学生;池塘已经被hse的封锁线包围,教官跟几个老师围成一道人墙,阻挡所有人靠近。
他们几十分钟前还在那里,潘彦彬还准备把项链交给他。
许品皓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答应那个约,他根本不应该去的。在学校里,他们早就没有任何交集了;如果被看见了,他的麻烦不会b潘彦彬少。
但他还是去了,就为了那个池塘──整个学校从上到下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故事,各种做了就会考不好的都市传说,最有名的莫过於池塘的ai情传说。
然後呢?他的大脑就像突然当机般,只剩下一片空白。
模糊又零碎的记忆里,他看到潘彦彬扑进池子,伸手在里面打捞。池面上的浮萍跟落叶黏在身上,他却跟没有感觉一样;尽管池塘的水还算清澈,可是涌起的淤泥,仍然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圆环,把浅se的制服都染成咖啡se。
他听到同学冷冷地笑了一声,「sigay又在发神经。等他上来再把他丢回去好了。」
他不可能真的那样做。
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当看见有什麽东西,披着白布被抬进救护车时,他清楚听见脑中传来尖叫声,尖锐到他差点晕倒。他想要抵抗它,但是在班导坐上救护车後,那个令人害怕的念头就正式辗压一切,也将最後一丝力气ch0u走。
许品皓踉跄得往後退了好几步,喃喃自语,「怎麽可能……」
救护车离开後,师长也终於有余力把围观的学生都赶走;但他的脚仍然像是被钉住一样,无论怎样都拒绝移动。
「同学!回去上课!」
他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教官说的是自己。无神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聚焦,他的视线穿透了教官的绿se制服,直直望进池子里。
他彷佛看见潘彦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里面走动的模样。
他突然好想吐。
从那之後,许品皓就没有再去过学校,就连家门都几乎没有踏出去过。
唯一一件把他b出门的事情,就是潘彦彬的告别式。尽管十分清楚,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出席,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後一次有机会见到潘彦彬。在罪恶感跟遗憾之间,他仍旧自私地选择了後者。
只是那天具t发生什麽事,他想不起来了。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哭肿的眼睛让脑袋从头痛到尾,不停ch0u搐的身t更是令人晕眩。
少数还能留在脑海的,只有站在一旁,身穿黑衣,不断啜泣的nv人跟安抚她的男人。然而他没有勇气直视他们,甚至不敢上前,把那句光是用想的、心脏就快停止的道歉挤出口。
都是他的错。
他缺席了期中考、模拟考、补习班,缺席了所有他重视的课程。以前他总是为了保持班排名而兢兢业业,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想到自己做过什麽,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更别提再踏进那个场域。
潘彦彬的si如同一颗炸弹,把他炸得血r0u模糊,尤其是一再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时,他都有种想掐si自己的冲动。
如果他接下那条项链,如果他没有因为害怕屈服,如果他肯正视自己──如果他愿意承认喜欢潘彦彬,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品皓,你班导来了。」他的房门又被敲响。
已经数不清是。」他的嘴角动了动,好像对於这个理由不置可否,「你还是带回去……」
「不然就当成顾问费?」江少轩打断他,「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啊。」
在赴约前,他已经先跟眼前的男人预告了。起初,学长还以为自己在学校又碰到什麽麻烦,如果不是再三保证跟那无关,他说不定真的会找爸爸告状。
虽然在那之後,他回讯息的态度跟速度都明显没那麽积极,然而不可否认,当许品皓关心他的时候,他的脉搏还是额外多跳了一下。
他转动手里的塑胶杯。杯子的底部已经凝结出一圈水痕,里头的冰沙也逐渐跟上层的鲜n油融在一起。撕开纸x1管的包装,准确戳开弧形杯盖中心的开口,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像他真的只是要喝饮料,而不是要靠这些小动作掩饰什麽。
许品皓从鼻子哼出一口气,「又想挖你爸的ygsi吗?」
「你要爆料我也不反对。」他x1了一口星冰乐,说话中夹杂一些吞咽声,「没有啦,是想问学长一些事情。」
「我不一定能回答。」
「有个问题你一定可以。」
许品皓喝着咖啡,视线往旁边飘移。
「我找到你那届的毕业纪念册。」他咬住x1管,「你为什麽不在上面?」
听到问题的那秒,桌子另一端的人动作明显一顿,「你从哪知道我的届数?」
「制服上有学号啊。」他b了b纸袋内侧,好像在笑许品皓问了一个笨问题。
「然後呢?问这个要g嘛?」
「我好奇嘛。」这个理由,应该就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吧。
许品皓没有回答。他垂下视线,手握着塑胶杯在空中摇晃,眉心微微蹙起,嘴角跟着掉了几度;他的模样称不上不满,但江少轩可以看见一层y影笼罩在上面。
「你爸怎麽说?」他靠向椅背,彷佛有一gu力量将他往後拖。
「我没有问他……」江少轩抿了抿嘴。他很快又扯开一抹笑,「反正都要还制服,问本人b较快啊。」
但是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说服到许品皓。他只是继续晃着自己的咖啡,好像多摇几下就会摇出一个咖啡jg灵。
「怎麽了?」江少轩刻意睁大眼睛,调整了嘴唇的弧度,让笑容看起来更人畜无害,「有什麽不能说的?」
「知不知道有差吗?」
「说嘛。」他的指尖在桌上打转,眼睛微微眯起,「我就好奇啊。不然你给我看你高中的照片,也可以。」
「我没有那种东西。」许品皓的语气又低了一点。
从刚刚开始,学长的眼神就没有再回到他身上了;他的眼球往右偏移,好像恨不得要把它挤出眼眶外。
这个问题这麽难回答吗?江少轩扬起眉毛,直直盯着他。会从毕册上消失,如果不是美编的疏失,就是有人刻意要让他不见。总不可能是他自己要求的吧?
「还是你被排挤啊?没那麽惨吧?」
除了这点,他想不到更好的原因了。只是刚说出口,就差点笑出来。
这个问题,就像在质疑爸爸的班级有问题一样,那个把学生摆在儿子前面的人,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把手臂交叠在桌上,又往前靠了几公分,他凝视着b自己大许多的学长,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答案。或者,如果可以藉此挖到一点爸爸的事情也不亏。
到底是什麽原因呢?更多的疑问,在许品皓闪躲的态度中不断滋长,几乎要塞满大脑。总不会真的是他猜的那样──
「我爸他知道吗?」
江少轩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现在就跳到结论好像太快,但是除了被排挤,他想不到更好的原因了。不知道要被讨厌到什麽程度,才会连毕册上都没有照片,不过国中的时候,他也常常消失在大家的合照里。这种经验,他b任何人都丰富。
他们是怎麽说的?ig的格式就是那样?没注意到照片被切掉?就算想办法挤到中间,他们也能找到办法把他藏到几乎不存在。
当他半开玩笑地抱怨时,有人说下次一定会注意,可是那个「下次」从来没有到来;也有人直接承认,每次江少轩入镜的照片,所有人──或者说,他们帐号上的漂亮妹子──都只注意到他。他们懒得帮他回答任何问题,也懒得帮他牵线。
可是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啊。偶尔他也会希望,自己可以长成别的样子,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排除在外了?
许品皓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
「我休学过一年。」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像是要终止这个话题,「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的话钻过耳道,让江少轩的思考暂停了几秒。这个名词离生活圈太远,他没有碰过有人休学,也不可能往那个方向想。
脑内的空白结束後,他下意识地问,「为什麽休学?」
「跟你无关。」
怎麽会跟他无关?
「你以前碰过什麽事情吗?」
无论怎麽想,他都想不到一个正面的理由,会让人必须要中断学涯──尤其是在他们学校。就算家境不好,要好好读完高中也不是困难到得要休学的事。
许品皓深呼x1了几次。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好像巴不得把它们都灌进身t里,反倒是江少轩的星冰乐有大半都变成水状,差不多要变成普通的抹茶拿铁。
但现在,那绝对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是家里有事情?」他半试探,半猜测,「还是班上怎麽了?」
「我说了,跟你无关。」
「可是──」
「如果是为了八卦才送这个,那你自己留着吧。」
许品皓抓起礼盒摇了几下,接着像是拍si虫子一样把它扣在桌上,推向江少轩。滑行的距离不长,可是打在桌面的力量,还有男人低到沉入海g0u的语调,都让江少轩的心脏像是被人掐住一样。
他突然x1不到空气了──尽管知道那是错觉,他仍旧觉得自己的肺短暂消失了几秒。从脚底冲上脑门的凉意,不仅令他头皮发麻,更让背上冒出一整片j皮疙瘩。
「我没有那个意思……」低下头,视线随着动作落到手中的饮料,但他不确定自己实际上聚焦在哪。
他又ga0砸了。
目光如同无头苍蝇,试图寻找一个安身之处,只是无论看向哪里,目标都不会是许品皓。不要说眼神接触,光是想像他现在的表情,都让江少轩感到不安。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对不起。」
这个情境真的适合笑吗?他也回答不上来。他只知道一直以来,当他摆出这样的笑容,多数人都会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原谅自己,或者至少不跟他计较。
江少轩握住自己的杯子,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从以前到现在,因为不会读空气而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就是不论三七二十一,非得要挤进别人的话题,非得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跟其他人脱节,才会这麽讨人厌。
就没有想要跟你讲,为什麽非得b问人家呢,江少轩?国中就知道的事情,为什麽今天又突然发作了?
他抿住嘴唇,像是要把它们咬掉。
他只是以为,从许品皓对他的态度来看,他可以不用像面对其他人那样有那麽多顾虑。或者这也只是他自作多情?
一看见江少轩的表情,许品皓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说是泄气的皮球,或许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小男生。真要说的话,他更像是被盐淹没的蛞蝓,短短一瞬间就因为脱水而变得乾瘪,虚弱得好像随时会si掉。
他承认,他说那些话时多少有点不安好心,尤其是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逐渐被江少轩刨出来时,他的防卫机制也跟着运作起来。
许品皓搓着手指,彷佛要把指纹磨掉。
桌子对面的男孩被他骂过後,脑袋就始终低垂着。扣着杯子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不用猜都知道握住的力气有多大;外侧凝结的水珠全都掉在手上,但他连拨掉的意思都没有。
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江少轩问自己能不能见个面,让他把制服还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在想像里,这一切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唯一让他产生疑虑的,是小男生说想要顺便跟他聊聊,还有些问题想问他。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就是他又遇到什麽麻烦了。或许还制服只是一个藉口,江少轩绕这麽大一圈,只是隐晦地暗示他需要帮忙,或者需要一个情绪出口,而自己刚好是那个人选。
但是没想到最後主角不是江少轩,也不是他爸,而是自己。
「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点。」男孩小心翼翼地抬眼,视线在对到许品皓之前就停下,「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没必要。」
没必要知道,还是没必要道歉?话刚说出口就忍不住自问,然而连他都不确定,自己想说的到底是哪个。
虽然嘴角的弧度有点僵y,但江少轩仍然没有让它倾颓,「就是这样他们才这麽喜欢弄我啊,我就活该嘛。」
许品皓吐出一口气。好半晌,他才开口,「这是两回事。」
「是吗?」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那……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不仅是刚刚的问题让他想起了过去,当江少轩露出这副模样时,那个人好像也从回忆里走出来,用着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话。他们的外表没有任何一点相似,可是许品皓却突然无法直视这个小男生。
「我真的没有。」扫了眼手表表面,不过他什麽数字都没看见,「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尽管抓着桌子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使他站起来时歪了一边,身t还是顺利离开椅子。他看都没看就拎起纸袋,匆忙地只能用两根手指g住提把,就连转身的速度,看在任何人眼中都快得夸张。但如果不这麽做,他可能就会被自己的表情出卖。
几乎是同一时间,杯子摔在地板的声音也刺上耳膜。掉落时的第一下,反弹後的第二下,最後是在平面滚动了几圈後零碎的声响,不用回头都可以想像它的轨迹,还有是谁因为紧张,撞倒他剩没多少的冰美式。
毫不意外的拉力将他钉在原地,他用最小幅度扭过头,望向扯住手腕的男孩。
「等等,等等!」对方的语气急促,「学长,对不起啦。」
他造成的sao动,让不少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特别是当江少轩说出「学长」时,他们眼中的兴致又更高了一点──他都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毕竟他们的外表,应该跟大家印象中的学长学弟大相迳庭。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要走了。」
「那你可不可以收下这个?」
y物抵住手臂的感觉,还有轻微的刺痛,沿着神经传到了大脑。他瞥了一眼,礼盒的一角陷进他的袖子里,而捏着它的则是几根白皙的手指。
意识到自己b得太紧,江少轩有些无措地收回手臂,让盒子跟许品皓保持几公分的距离。
「不──」
只差那麽一点,他就用手背拨开它了。然而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却猛地穿过脑海,让他全身一僵。虽然地点、情境完全不同,但那张记了几十年的脸从脑中浮现後,就再也无法从眼前消除。
江少轩就像在提醒他,以前那个糟糕的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消失过。或许他该庆幸这里没有水池,他才没有机会丢掉这个礼物。
x口的收缩感让他喘了一下,当不适消失後,他才能够转身面对那个男孩。
尽管眼睛b平常sh润不少,但眼中的执着,反倒让他看起来异常正经,甚至正经得有点滑稽。好像在他的世界,没有事情b这更重要了──对一个高中生而言,是吧。
所以他为什麽要跟一个高中生计较?
肩膀顿时一松,他掌心朝上,朝小男生伸去。
江少轩的笑声b动作更快,他扯着唇角,把礼盒放到许品皓手上。它的重量跟对方眯起的眼睛就像某种讯号,让那些令人局促的生理反应都消退了。
「没事了?」
「没事了。」江少轩的语调恢复了一些,「那,你还要走吗?」
好像现在离开就欠他一样。每当他看着江少轩,都会有种自己被利用的错觉;然而实际损失了什麽,他也说不上来。
「这样才不用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问了嘛。」他捏着许品皓卷起的袖子,嘴角的笑容变得明显,「你要回来坐吗?」
两个坐着乾瞪眼吗?
他吐出一口气,「改天吧。」
犹豫要不要甩开江少轩的手,但有什麽东西阻止了他,他只能假装自己没有挂着一个拖油瓶,自顾自地往前走,期待男孩会识相地放过彼此──然而他的期待只实现了一半。
他的确松手,也的确回到座位了,但他只是把垃圾收拾乾净,就带着剩下半杯的星冰乐追上来了。想要假装什麽都没注意到,但背後那gu几乎要刺穿身t的视线,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学长,等我啦。」江少轩的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但他只是把手cha进口袋,又加快了步伐。
他差点就停下来了。
他不讨厌江少轩,也没有非得无视他。只是在经过那样的cha曲後,他突然无法决定,要用什麽样的距离跟方式继续面对他。他的反应透露太多不该透露的东西──跟江少轩有关,却又无关──即使这个小男生没有发现,他们今天的互动量也够了。至少对他而言已经太多。
「学长──等我──」
好吵。
他搔了搔耳朵,走到自己停车的位置,或者说,理论上应该停着机车的位置。
什麽都没有。
许品皓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很肯定这就是他下车的地方,不要说旁边的超商和手摇店,就连路边躺着的三花猫都跟刚才一样。他前前後後走了几公尺,最後又回到原位。
不会吧?
「找什麽?」
整个过程里,江少轩都没有离开过,就像一个风筝,随着许品皓移动。而现在那条隐形的线越收越短,短到他终於有机会停在旁边。
许品皓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在地上反覆扫视好一阵子後,他终於看到模糊的白se线条;它的形状经过踩踏後变得难以辨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警察在这种时候都特别有效率,对吧?
从踏出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所有事情就超出他的掌握。不论是江少轩提出的问题,或者江少轩这个人,到现在自己的机车──最後这条他甚至没资格抱怨,这才是最让人郁闷的。
「这个粉笔线怎麽了吗?」男孩叼着x1管,一同低下头。
「车子被拖吊的意思。」
再不回答的话,他可能就会被无止尽的问题掩埋。尽管这不是计画里的事情──在想像中,他现在已经丢下江少轩回家──但也只能接受了。
掏出手机,找到了拖吊车辆查询系统的网页,确定机车在哪里後,他才有时间思考更现实的问题。
根本没想到会在外面逗留这麽久,除了手机,他身上什麽都没有,连钱包都丢在家里。叫车应该是最简单的方法,他只需要把那个很久没用的app载回来──
「那我来叫车。」
许品皓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麽,「蛤?」
「你不是要去拖吊场吗?」他的语气如同在说等等要吃什麽,「我陪你去啊。」
什麽跟什麽?
「而且是因为我约你,你的车才会被拖走。」江少轩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啊……」
他摇头,「又跟你有关了?」
「让我帮忙嘛,你又不吃亏。」他搜寻什麽般,看了看许品皓左右两边的口袋,语气上扬,「而且你没有带钱?吧?」
他眼里亮起的光,彷佛是那个发现世外桃源的渔夫,许品皓猜都不用猜,就可以感觉到他在盘算什麽。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加重语调,「我自己用app叫车就好。」
「罚款呢?」他紧接着说,「我可以帮你出。」
让高中生出钱是什麽概念?江少轩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有种东西叫「无卡提款」。
「好像你被拖吊过一样。」他一边说,一边下载完app。
输入地点到一半,一只关节分明的手就挡在萤幕上,将上面的句子分割成零碎的单字。如果不是太清楚这只手属於谁,他还以为有人要抢手机。
他挑起眉毛,等待江少轩又要说什麽。
「我没去过,想去看看啊。」
又是这张脸。
尽管知道他是有意摆出那种表情──那种奉承得恰到好处,让人难以说「不」的表情──许品皓还是很难不当一回事。
更别提他的声音。里头的笑意浓得像是蜂蜜,光是一句话,就让空气都跟着黏腻起来。所有事情明明都是算计过的,但爬上皮肤的麻痒感,依旧在手上留下一片j皮疙瘩。
「你时间太多吗?」他说,「不是要考试了?」
「你就让我帮忙嘛。」江少轩的眼球转了一圈,「顶多是欠我一次人情,又不会怎样。」
有那麽一秒,许品皓差点因为他的话笑出来。什麽叫「顶多」?如果可以,谁想欠别人人情?然而,那双眼睛散发出来的魔力,总是让人难以抗拒;每次对视,他都觉得自己忽然变成向火堆扑去的蛾。
他哭笑不得地开口,「有这麽不要脸的吗?」
江少轩一点歉意也没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在他失笑之後,小男孩嘴边的笑容变得更明目张胆了。
「走啦,路上有人陪也b较不无聊啊。」他又拉住他的袖子,带路般往前走了两步。
我不需要──
许品皓张嘴,然後又闭上。试着要说点什麽,然而不管舌头如何翻滚,他都没办法把那几个字挤出口。
怎麽看,都不应该答应才对,他不是没有人帮忙就做不了事的小朋友,也不需要贪图那一点点钱,更不需要被可怜。但江少轩的态度却让人很难生气,甚至理所当然得荒唐。
公司的菜鸟敢这样说话,肯定会被嘴到不敢再来第二次;只是他现在却无法拿出同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没有恶意的男生。
「你真的没碰过坏人,对吧。」
就像他说的,自己的确没什麽吃亏的,大概。他放弃挣扎,半推半就地跟上矮自己半颗头的高中生。
「反正你不是就好。」江少轩偏过头,连正眼都没看。
不是吗?
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只要有任何偏差,或者没忍住哪一句嘲讽,他就会变成那个「坏人」。在某条分岔出去的世界线里,他肯定甩开了那个礼盒,并且把江少轩赶走了吧。
许品皓咽下一口口水。
手上的拉力不知何时消失了,但他没有因此停止前进。如果配合这一点点要求,可以让江少轩忘记他的失态,可能也不是坏事吧。
他戏谑地笑了一声。
看着江少轩替他缴掉罚款,还是让许品皓难以置信,特别是当他异常兴奋地对自己微笑时,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就算不谈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自己,大概也有哪里不太对劲。更让他无所适从的是,就像江少轩说的,现在真的欠他一次人情了──即使严格来说是被b的──不尽早还掉的话,这个学弟不知道会纠缠自己多久。
「就这样?」
「不然你期待看到什麽?」把收据跟罚单丢进纸袋内,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里面的制服被各种东西覆盖,除了一点点hse外,已经几乎看不见它本身。
如果不是那天多管闲事,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尽管没什麽好後悔的,但他也没料到这件衣服会被利用得这麽淋漓尽致。给电话号码是要让江少轩这样玩的吗?
「我以为会有很多手续啊。」他把已经空了的杯子,丢进铁皮办公室的垃圾桶,「结果一下子就结束了……」
语气里显而易见的扼腕,令许品皓难以忽视,他不想分析这句话背後代表什麽,他只想赶快找到车子离开这里。他望向停了几十台机车的位置,摇了摇头。
男孩仰起头,手抵在额头上遮挡yan光,「你的车子是什麽颜se?」
「黑se,消光的。」他随口道。
拿出钥匙在手中晃了晃,如果这是车子的遥控器,现在只要按一下就能看到亮起的车灯,不用在拖吊场里瞎找。虽然只是无聊的幻想,细微的磨擦声依然变成某种倒数,使他心情轻松许多。距离牵车回家只剩下几十公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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