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空寂的病房里,加sh器徐徐运作,老人坐在窗前凝着不远处的一片桦木林,回忆一帧帧跟着林间不时走过的列车飞掠。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山喃,北海北,北海有」
他断续哼着一首民谣,虽如今已没了伴奏,那人葱白纤长指节刷着吉他弦的画面,仍伴随着旋律回荡在脑海,老人应和着,嗓音不复往昔温润,沙哑亦逐至哽咽。
他用了一辈子啊…八十多个寒暑,也没能忘掉他的眼睛,那双在南方炙烈yanyan里下着暴雪的眸。
「阿烟,你笑吧…都这麽老了,我依旧不争气,又想你了」
北江市立大学病院,二零七六年十二月。
沈烟雨悄悄推开病房门,朝里探入半个脑袋瓜,窗边坐在轮椅上的人很安静。
老人鼻梁上挂着眼镜,头一点一点打着盹,肩上的披巾已滑落在轮椅边,腿上的日记则摇摇yu坠。
突地,她快步闪进屋,以近乎职bang选手水准的跑垒姿势,在千钧一发之际,悄无声息地接住准确掉进掌心的本子。
可惜还是扰醒了始终浅眠的外祖父。
「小雨啊…一个nv孩家家的,趴在地上g嘛呢?」肖乔笙睁开眼,温柔看向地板上仰头傻笑的姑娘。
「姥爷,下雪了。」沈烟雨狼狈爬起,下颔指了指窗外,很多时候她其实也分不清肖乔笙喊的是她还是母亲。
「唉呀…真的,下雪了…」肖乔笙惊喜地看向不知何时飘起雪的室外。
沈烟雨暗自赞叹地凝向他,任谁看过一眼他姥爷年轻时的照片,就怎麽都不可能忘掉那双闪着星辉,喜悦时如鹊鸟般的凤眸。
如果她生在那个年代,肯定什麽明星都不追了,就只追她家姥爷。
「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我想堆雪人。」白发斑斑的老人突地提议,兴奋如初见白雪的稚儿。
「啊?不行啦去年我才因为这样被训过,禁足就算了,还扣了一个月的零用钱,我妈说再犯的话,这次可没人能救我了」沈烟雨双手合十地讨饶,却又想起什麽似地轻轻啊了声,懊恼地瞅了肖乔笙一眼。
「这样啊太可惜了,我就想堆个雪人。」所幸,肖乔笙仅是继续为了不能玩雪喃喃自语,就是原来见到雪时闪亮亮的眸黯淡了不少。
「您怎麽每次都用苦r0u计呢明知道我心最软了!」沈烟雨抗议。
「但姥爷身t越来越不行罗说不定今年就是最後一年了。」
「呸!呸!呸!什麽最後一年,说好的长命百岁忘了吗?你才多大呢!」
「对啊我才多大呢!玩个雪怎麽了?」老人装腔作势地挺了挺x,像个孩子般神气地回嘴,满布皱纹的眼角也弯了弯。
「是啊!您还要陪小雨好多年,算我输你这个老顽童!被罚就被罚吧衣服穿好!咱们走!」她拿起衣架上的大衣,最後连同自己颈上的围巾都用上,将祖父裹得严严实实的。
今年遇上难得的暖冬,一场初雪下得稀稀落落,要到能堆上雪人的程度其实不容易,所幸有赖沈烟雨年轻人的活力,来回奔波了几趟,祖孙俩倒是也成功堆出了个刚好能捧在掌心的雪人。
她用口袋里没吃完的巧克力豆充当雪人的眼睛鼻子,又折了树枝当手臂,整得有模有样的,逗得老人乐呵大笑,苍白的脸庞终於有了几许血se。
「好真聪明!但这样他会不会冷啊?阿烟最怕冷了,哎呀咱还是再给他加条围巾吧?」肖乔笙突然有点急地瞅着脖子上空无一物的雪人说。
沈烟雨绽着的笑瞬间凝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医院有暖气,它就不冷了。」
「不行暖气?那怎麽成阿烟会融化的。」老人的语调越来越急,眼神也不再清明,有着虚实难辨的恍惚。
她最担心的状况猝不及防就发生了,私自把重病在身的姥爷带出来,若有个万一,不说母亲怎麽都不会原谅她,她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行姥爷,你先别急,我立刻给阿烟弄条围巾!」
虽然心疼自己最心ai的红围巾,但为了安抚肖乔笙的情绪,沈烟雨牙一咬,从包里掏出了把小剪刀,剪下一角,充当雪人的保暖物。
直见小雪人也缠绕了条红围巾,肖乔笙才逐渐恢复镇定,目光再次往一旁落满雪花的铁轨望去。
「小雨啊,你说太过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该怎麽办才好」
沈烟雨心ch0u痛了下,凝向肖乔笙膝上堆着小雪人的日记本:「嗯您又忘了啊?我们讨论过好多次了,想念的话,就说说你们的故事,小雨一向是最好的听众。」
一辆列车恰巧在此时从林间疾驶而过,轰隆隆的响声似也带着肖乔笙记忆,飞掠回淡去已久的数十年前。
你在南方的yanyan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肖乔笙被提着行李赶下车的大妈肥pgu撞了一大把,他迷迷糊糊地摘下耳机,脑海还回荡着哀伤的民谣旋律,除了对方啧啧有声的叨念和扬长而去的背影,月台上斗大的迦南站也让他瞬间清醒。
「我c!」
前一刻还暗忖着大妈鲁莽的人,下一秒却以更慌张的匆忙拉下行李架的包甩上肩,於其他乘客的注目中狂奔,赶在火车离站前狼狈跌撞进月台。
人都还没从差点坐过站的惊险中回神,一gu热浪就先迎面扑来,抬头是空无一人的站台,月台後废工厂攀满绿藤的烟囱与油漆斑驳的颓圮围墙,已向他预示即将迎来的人生新挑战。
出站前,查票员甚至还一边打着瞌睡,直到对这时代还有车站采用人工查票感到不可思议的他,好不容易从皮夹翻找出车票扔在台上,对方才被惊醒,满脸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走出车站时,肖乔笙已流了一头大汗,手机这时响了一声。
「该到了?」
「既然已经用行动说明了你的选择,咱俩也没什麽好谈了。」
「肖乔笙,立刻回电,不然我们就彻底玩完了!」
肖乔笙重重叹了口气,一字未回便把手机按灭扔回随身包里。
大学毕业後,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他对未来肯定早有明确规划,前途光明坦荡,殊不知实际上,本人却对领完生涯最後一张毕业证後该何去何从充满迷茫。
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一路他都是按照社会对优秀青年的期待不断前行,读书、考试,再读书、再考试,循规蹈矩,不论同学父母或师长,谁都没办法从他身上挑出毛病,全班,沈老师的身分很好猜,有宝儿已经猜到了。
沈炎的事,排屋楼里乐於说长道短的大妈们,除了刚开始惋惜了几句,小区里突然少了个平日少言寡语、独来独往的学校教师并未带来任何变化。
矿厂区乱中有序,在时代洪流中停滞不前的环境也依旧,只有光y不停往前走,那些消逝的、遗憾的,最终都会被人们所淡忘。
王胜从局里被放出来後安分许多,虽然仍不时会和街坊起口角,整得排屋楼吵吵闹闹,但即使遇见肖乔笙带着王沐雨上学放学,也顶多酸个两句便甩头走人,没再找过麻烦。
当天气冷得必须搬出冬被和羽绒服,年节眼见近在咫尺时,肖乔笙收到北江知名上市公司实习法务助理的聘书,此前四处联系大学同学、学长拜托的事也有了进展。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有个学长刚好是这支车队的顾问,今年难得开出空缺招队员,总教练准备从新人培训起,你的年纪符合,能力更不用提,若能通过徵选和车队签约,即便只是个练习生,薪资应付你姊的医疗、小雨的学费什麽的也绰绰有余。」
肖乔笙凝着王沐烟额头的擦伤,那是前天竞速场的b赛留下的,每回他去一趟废矿场,他都得心惊胆战得整晚无法入眠,就怕收到什麽噩耗。
「那麽好的机会又怎会平白无故轮得到我?我说过不用你替我担心这些」
王沐烟牵着野狼,缩了缩身子,今年冬天特别冷,他的冬衣本来就没几件,最保暖的一件羽绒都破了口子也没舍得丢。
一条大红se的围巾抛到了他肩上,一旁的肖乔笙直接阻去前路,一语不发地用自己领子上的保暖把他捆了一圈。
「阿烟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把我当外人?机会是人争取出来的,有人脉用人脉,没人脉自己跑出人脉,我又不是让你走後门或给你花钱啥的,自己的男朋友,利用一下怎麽了吗?」
他语气透着不悦嘟囔,将王沐烟包了个踏实後,又忍不住拨了拨他的浏海,自nve般瞅着那看几次心疼几次的瘀肿。
「说什麽利用啊」王沐烟抿了抿唇,低头不自在地呢喃。
「除非你一点都不心动,打算一辈子就这麽在迦南过了,否则你能不能利用利用我,帮你自己脱离这个地方?」
肖乔笙提高了音量,他待在迦南的时间就剩不到一个月,愿意帮着照顾王沐雨、张罗王沐岚的医疗,说到底都是自私的,为的还不是想带走他真正挂在心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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