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厚背着手,在都督府外站住脚,欣赏了一会那飞翘的檐角,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等殿下的婚礼过了也好,不要冲撞了喜气。”虽然是借着送亲的由头来剑川,皇甫达奚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含蓄地说:“颚公本来就有军令在身,就算蜀王,也不宜因私废公呀。”薛厚揶揄道:“皇甫相公,你枉为殿下的泰山,难道不明白他的心思吗?”皇甫达奚迟滞了片刻,“哦?”“蛮军连夺数城,气势正盛,况且这个时节,滇地草深林密,毒瘴终日不散,咱们何必贸然南下?你看这姚州城修得坚固,不如安心坐着,大家都喝一杯殿下的喜酒,再整兵迎敌?”他转头问身后的皇甫佶,“六郎和殿下从小就要好,你明白殿下的心思?“皇甫佶沉yin道:“殿下叫我们从越嶲退兵,是为了引爨军主力深入中原,四方合围,再分兵突袭拓东、太和两城。““是条妙计。”薛厚笑着看了一眼皇甫达奚,“相公,六郎被我调教得还不坏吧?““承情!”皇甫达奚讪讪地摇头,“你们这些行兵列阵的事情,我可不懂。”两人分开后,皇甫佶自然要跟皇甫达奚回行馆。屏退众人后,父子说话就随意多了,拿了一瓯茶,要吃不吃,皇甫达奚望着皇甫佶换去戎服,净面擦汗,他的脸色严肃了,重重地放下瓷瓯,“你这就回老翁城去吧。”皇甫佶净面的动作一停,背对着皇甫达奚,说:“我跟父亲在姚州。”皇甫达奚嗤笑了一声,“是跟我,还是跟鄂国公?”“我要在姚州等乌爨人。”皇甫佶放下袖子,抬手抓起案头的佩刀,要往外走。“站住!”皇甫达奚低喝一声,刚才薛厚一句看似无意的话,让他心都提起来了,恨不得给皇甫佶一脚,让他立马滚出姚州。“你的胆子莫非比天还大?”皇甫达奚直问到皇甫佶脸上,“敢往蜀王的身边安插眼线?事情已经败露了!你还不赶紧走?”皇甫佶一怔,镇定地反问:“蜀王身边有眼线?”他那样子不像是假装的。皇甫达奚绷紧了面孔,“不许多问。你赶快走吧!”他冲皇甫佶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姹女妆成(二十)皇甫佶踏进门槛,看见薛厚在窗下写佛经。 他的字也是练过的,写得圆融浑厚,不像舞刀弄枪的人。听到动静,薛厚先看一眼刚进门接过来的茶,袅袅的热气还没散——看来皇甫父子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把笔放下了,他转过来对皇甫佶满意地说:“你这一年多,很好。” 皇甫佶斟酌着,“我来,跟鄂公辞行。” “哦?”薛厚有些意外,“回京都,还是老翁城?” 想到那慵懒闲适的京都,皇甫佶说:“老翁城。” “也好。京都,不太平。” 两人陷入沉默。薛厚不紧不慢地把一页佛经抄完,见来辞行的人还在案边,心事重重地望着外头的晴光,一向爽朗潇洒的少年人,眉宇里也多了丝愁绪。剑川比起陇右,少风沙,多雾气,养得人皮rou也光洁了。夜里没有喧嚣的铠甲马蹄声,反倒让薛厚睡得不踏实。 “家里还没定亲?”薛厚突然漫无边际地问道。 皇甫佶很诧异,“没有。” “这样的人才,为何迟迟不成家?”薛厚笑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皇甫佶敷衍地说: “婚姻之事,全听父母之命。” “依皇甫相公的心思,恐怕不尚一位公主,他都不会甘心。”薛厚意味深长,“不过,做薛家的女婿,也不见得比做皇帝家的女婿差呀。” 皇甫佶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小小一个乌爨,陛下为什么要把鄂公召来剑川?杀鸡也用不着牛刀!” 薛厚倒不像皇甫佶那样愤慨。把乌黑的念珠盘在手腕上,他舒展着袖子起身,“剑川、陇右,不都是王土?杀鸡,杀牛,都是为陛下尽忠,总比刀子藏在宝奁里生锈得强。”他转过深沉的眼,看皇甫佶,“你是习武的人,一把太锋利的刀子,要是使得不好,会伤到手的。” 话说得够透了。皇甫吉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声音压低了,“陛下命鄂公平叛,却不调遣陇右军。朝廷南征催得急,咱们跟剑川军不熟,兵营里忠jian难辨,刀枪无眼,万一一个不慎……” “万一一个不慎,马失前蹄,兴许我就从苍山的半山腰摔死了。”薛厚点着头微笑,“那是我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死有余辜。”案头摆的是蜀王府…皇甫佶踏进门槛,看见薛厚在窗下写佛经。他的字也是练过的,写得圆融浑厚,不像舞刀弄枪的人。听到动静,薛厚先看一眼刚进门接过来的茶,袅袅的热气还没散——看来皇甫父子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把笔放下了,他转过来对皇甫佶满意地说:“你这一年多,很好。”皇甫佶斟酌着,“我来,跟鄂公辞行。”“哦?”薛厚有些意外,“回京都,还是老翁城?”想到那慵懒闲适的京都,皇甫佶说:“老翁城。”“也好。京都,不太平。”两人陷入沉默。薛厚不紧不慢地把一页佛经抄完,见来辞行的人还在案边,心事重重地望着外头的晴光,一向爽朗潇洒的少年人,眉宇里也多了丝愁绪。剑川比起陇右,少风沙,多雾气,养得人皮rou也光洁了。夜里没有喧嚣的铠甲马蹄声,反倒让薛厚睡得不踏实。“家里还没定亲?”薛厚突然漫无边际地问道。皇甫佶很诧异,“没有。”“这样的人才,为何迟迟不成家?”薛厚笑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皇甫佶敷衍地说: “婚姻之事,全听父母之命。”“依皇甫相公的心思,恐怕不尚一位公主,他都不会甘心。”薛厚意味深长,“不过,做薛家的女婿,也不见得比做皇帝家的女婿差呀。”皇甫佶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小小一个乌爨,陛下为什么要把鄂公召来剑川?杀鸡也用不着牛刀!”薛厚倒不像皇甫佶那样愤慨。把乌黑的念珠盘在手腕上,他舒展着袖子起身,“剑川、陇右,不都是王土?杀鸡,杀牛,都是为陛下尽忠,总比刀子藏在宝奁里生锈得强。”他转过深沉的眼,看皇甫佶,“你是习武的人,一把太锋利的刀子,要是使得不好,会伤到手的。”话说得够透了。皇甫吉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声音压低了,“陛下命鄂公平叛,却不调遣陇右军。朝廷南征催得急,咱们跟剑川军不熟,兵营里忠jian难辨,刀枪无眼,万一一个不慎……”“万一一个不慎,马失前蹄,兴许我就从苍山的半山腰摔死了。”薛厚点着头微笑,“那是我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死有余辜。”案头摆的是蜀王府送来的犀角螭龙杯,薛厚随意地摆弄着,一对饱经风霜的眸子眯了起来:“蜀王呀,好处心积虑,以为没有了陇右军,我就怕了你吗?别说还有一副铠甲,一把刀,就算赤手空拳,我连个小小的蛮部都平定不了,还做什么西北道兵马大元帅?给你牵马好了!”皇甫佶英气的眉眼一扬,“鄂公,我跟你在姚州!”薛厚审视着他,却摇了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还是去老翁城的好。”不等皇甫佶开口,他又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跟着我,就得依照陇右的军纪来。我叫你杀敌,管他是卒子还是亲王,就算是你的爷娘,你也得听令——你能吗?”皇甫佶踯躅了。薛厚倒也没有苛责,他很豁达地拍了拍皇甫佶的肩膀,“去吧,要是我真的在剑川马失前蹄,你替我立个衣冠冢,也就够了。”即便是薛厚,话音里也带了丝前所未有的疑虑。皇甫佶不露痕迹地瞟了一眼案台上的《无量寿经》,那是薛厚在求菩萨续命延寿。“有件事,”皇甫佶心里一动,“戎州到嶲州的乌爨驻军可能没有那么多,鄂公要小心他们虚张声势……”南蛮占了越嶲城。这个地方,山高林密,进可攻,退可守,晓得汉人偷袭的厉害,他们也警惕起来了,轻易不出城。往姚州去的方向,汉人怕要被抓娃子,土豪百姓都跑光了,没有牛羊来啃,山上的三角梅开得很肆意热烈。木呷一群人走在山间,把红透的山果塞进嘴里, 三角梅被刀背抽打得满天乱飞。拘在越嶲城一个多月,他们不耐烦了,怂恿着阿普笃慕要直接去攻打姚州,“都探清楚了,山口和渡口的守兵都撤了,说不定姚州城里也早空了,汉人的胆子,比芥籽儿还小。”阿普笃慕摇头,他有种动物般的直觉,“肯定有伏兵。没看见流民往山里跑,说明城里还没乱。”而且一丝消息也传不过来,汉军正在悄悄筹备着一个险恶的复仇计划。他把布条拴在鹞子腿上,等到明天,这鹞子就能翻过苍山十九峰,落在各罗苏的手上。“姚州都督是蜀王,在京都时,就没见他拉过弓弦。皇帝的儿子,不怕被骟卵蛋吗?”木呷嘲笑道。他连牛马都没骟过,但爱拿这话吓唬汉人。阿普笃慕没有笑,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别轻举妄动。”回到越嶲城,他往施浪家的寨栅里望了几眼。寨子里很静,几个土兵百无聊赖地挥舞了一会长枪,躲进屋头乘凉去了。阿普笃慕心里很奇怪:“看见阿姹了吗?”木呷摇头。只要不打汉人,六部都是各顾各,施浪家最不驯服。“嘎多跟着她,他凶得要命。”“夜里留意着他们的动静。”阿普笃慕沉着脸。滇南来的爨兵们,习惯了竹楼藤席,不爱住汉人密不透风的土屋。天一擦黑,寨栅里外的场上铺满了草席,爨兵们把刀枪枕在脑袋下面,敞着怀,就打起鼾来。这时节马缨花香得厉害,月光把场上照得很亮,让阿普笃慕想起了多年前,他和阿姹“成婚”前的那个夜晚,他们把头并在一起,听着外头的虎啸和锣鼓声,热闹极了。不对劲!阿普坐起身,孤独的月光又爬上他的脊梁。阿普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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