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明白。”高睦明白越国公府的危险,也明白,只有外放为官,才能名正言顺地远离越国公府,只是……王夫人看出了高睦的犹豫,皱眉道:“你今科没有把握中榜?”“不是。孩儿在修山书院,学问长进了不少。山长说,孩儿今科忝列榜尾,不成问题。”高睦摇头道,“只是,孩儿一旦入仕,就回不了头了。”“你想回什么头?恢复女儿身吗?”王夫人狐疑地看了高睦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孩儿只是怕连累母亲。”高睦初知男女之别时,母亲就告诉她,天下间无论是多光鲜的女子,都只是笼中鸟雀,只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个人。小时候的高睦不懂这个道理,如今的她,却有些明白了。别的不说,就说母亲。外祖父威忠武公是当今皇上的开国功臣,在武将中勋功第一。母亲身为外祖父的孩子,若是个男儿,在舅舅战死沙场后,便该是母亲继承威国公的爵位;哪怕不能袭爵,母亲手握威国公府的家财,最不济也能做个富贵闲人,总不至于嫁入越国公府,在父亲的屋檐下受尽委屈。“你的路,是我选的。你不怨我连累你,就够了。”王夫人合上眼皮,摆出了闭目养神的姿态。高睦知道,母亲这回,是真的不打算与她多言了。但她还是说道:“孩儿感激母亲。”她感激母亲生下她,也感激母亲为她营造了男儿身份。她不确定天下的女子都是笼中鸟雀,但她确定,自己不愿在后宅消耗终身。幼时读书习武确实是母亲所逼,但在将诗书读进肚子里后,她确实想发挥这些学识的价值。至于怨不怨母亲?高睦看了看母亲疏远的姿态,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心中明白,她大约还是有些怨的。但是,母亲虽然与她从来都不亲近,却给了她更广阔的人生。所以,她不该怨。高睦掀开车帘,用广阔的世界填满了自己的眼睛。此时马车已经进入了京城。高睦三年前才去修山书院求学,但在这之前,越国公府先是老越国夫人逝世,后又逢老越国公升仙,越国公府为两位老人守孝,在老家舞阳生活了五年。算起来,高睦上一次在京,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本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新生的帝国如同蓬勃生长的少年,每一年都是不同的变化。京城之中,尤其如此。八年不见的京城,对高睦来说,几乎是一座陌生的城市。王夫人身边的女管事曹氏,跟随在车窗下。她见高睦目露好奇,便主动介绍起了街边景物。高睦不愿打扰王夫人的假寐,摆手制止了曹管事的介绍,直到路过天街时,看到一人在御道上打马而过,高睦才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人在御道上纵马?”纵马远去的背影,体态娇小,分明是个姑娘。姑娘家骑马已经是当世罕见了,又是在皇帝专用的御道上飞驰,由不得高睦不惊奇。曹管事作为高门仆妇,跟车之时目不斜视,并未看到御道上一闪而过的骑手。她却想都没想,就很肯定地回道:“想必是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曹管事将高睦的呢喃当成了疑惑,解释道:“舞阳公主是皇上的幼女,最是受宠,一出生就封了公主,还是封的皇上的龙兴之地。她时常在御道上骑马,皇上特许了的。”越国公府的老家就是舞阳,高睦当然知道舞阳公主。只是,在她生活的这个国度,女子发笑都要掩嘴,她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姑娘。骑马的少女早已消失在御道尽头,高睦心中却全身她灵动的身影。她不禁怀疑:如此鲜活的女子,也是笼中鸟雀吗?“舞阳公主即将及笄,该议婚了。”王夫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似乎读懂了高睦心中的疑惑,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曹管事在车外笑道:“夫人说得是。也不知将来哪家有福,能迎娶舞阳公主。”高睦一看清王夫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心。母亲那句淡漠的话,仿佛在说:舞阳公主即将成为笼中鸟雀。曹管事的“有福”响起在耳边,高睦真心希望舞阳公主能有福。虽然母亲帮她挣脱了女儿家的命运轨迹,但她还是希望,世间女子,并不都是笼中鸟雀。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王夫人所料不错,舞阳公主的婚事确实提上了议程。“锦衣,朕听说你今日又在御道上跑马了?”皇帝年逾古稀,嗓音却铿锵有力。“锦衣”是舞阳公主的小名。舞阳公主听父皇发问,很快点了点头:“是呀。儿臣还带了宫外的糕点回来,与宫中风味不同,父皇尝尝吗?”嘴上问着“父皇尝尝”,舞阳公主的手已将糕点递到了皇帝嘴边。“锦衣——”责怪的呼唤,来自于舞阳公主的生母刘贤妃。舞阳公主转头瞧了瞧母妃,很快看懂了母妃的意思。她将皇帝嘴边的糕点收了回来,掰下一半塞入嘴中,这才重新将剩下的一半糕点递回皇帝面前。“父皇放心吃。儿臣已经吃了许多了,没毒。”刚刚咽下食物的舞阳公主,声音有些含糊,却越发突显了少女的天真可爱。皇帝对刘贤妃摆了摆手,果真接过了舞阳公主的半块糕点,咬了一小口。放下糕点后,皇帝才捡起之前没说完的话题,交代道:“锦衣,你将要及笄了,不可再招摇过市。下次不能再走御道了,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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