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妇人连鼾声也出来了,但她这鼾声不似男人般的震耳欲聋,有一股她自己的意味,不轻不重,响几声便停了。陈庚望在这黑漆漆的床帐子里一打眼看不清身旁妇人的眉眼,但看得久了,就能从中分辨出来,她好像还是二十年前一样,没啥大变化。心也一样。再过两三月,就是陈明实参加高考的日子了。可事到临头,陈明实却跑了回来,扔下一句话,“我不考了!”宋慧娟当天不在家,陈庚望见人跑回来撂下这么一句话,指着那墙也只扔了一句话,“跪着自己想想。”等宋慧娟半下午回到家,一推门看见坐在堂屋闭眼休息的陈庚望就说,“建南家老大才二十三,这都抱孙子了,老二今年也定下了,说是十一月就成家哩。”洗过手,宋慧娟这才往里走,可没走两步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明实,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男人的脸色。陈庚望没听见妇人继续唠叨,睁了眼见她盯着墙边跪着的那不争气的,脸也不是脸了,起身就进了屋。倒留下宋慧娟走了过去,问他,“今儿不是得在学校哩?咋跑回来了?惹先生闹气了?”“不是,”陈明实摇摇头,到底是什么缘故却不肯继续往下说。宋慧娟在他这儿问不出来只能掀开帘子进屋去问躺到床上的男人,“咋了?”“咋了?”陈庚望一听她这无知妇人这会儿还这么冷静,心里压着的火儿就跑了出来,竟是一刻钟也压不住了。陈庚望一掌拍在了床梆子上,“你不去问问你这好儿子,自己当家作主拍了板儿,何必还进这院门?干脆出去自立门户!”“真闹事了?”宋慧娟见他被气得说出这样的狠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身上的劲儿就骤然松懈,挡着的床帐子手一抖,飘飘忽忽挡住了人。“他不愿意去考试,”陈庚望见她着了急,伸手勾住了床帐子,扶着人一并坐下来,才缓了缓自己的脾气,把她那小儿的意思说了出来。宋慧娟不解,“不考试了?他也不说啥原因?”但也无需陈庚望答她,宋慧娟心里就明白,要是她那小儿好好跟陈庚望说明了来龙去脉,陈庚望也不会说那样的话。宋慧娟攒了攒劲儿,把手搭上陈庚望的胳膊,扶着床梆子站起了身,“我去问问。”不论到底去考不考,都得有个缘由。宋慧娟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唤人,“明实,你也跟娘说说是咋想的?”陈明实低着头的对着他娘终于抬了起来,连那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对着他娘也才能张开嘴,“我在学校闹事了。”可说到底也只有这么一句话,宋慧娟低了头看他,只是问他,“闹得啥事?”“我……”陈明实看着他娘的眼睛却说不出来,终于垂下了头,“娘,您别问了,是我对不住您。”宋慧娟不知到底是为着什么缘故,教他说不出来,可她也不能再为难他,宋慧娟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儿,心中愁绪万千,也只叹了口气,“唉……”这天夜里,宋慧娟闭着眼熬了一夜没睡下,枕边的陈庚望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耳边只有那妇人翻来覆去睡不下的动静。这对夫妇俩,一个挨一个的,却都没宽下心。天刚亮时,宋慧娟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夜未睡,眼中带着红丝,里侧的陈庚望也才睡下不久,宋慧娟收拾好自己掀开帘子,见她那小儿还挺着脊背跪在堂屋里。“起来去洗洗脸,”宋慧娟挽起袖子出了堂屋。同样一夜未曾睡下的陈明实闻言抬头看了眼他娘离去的身影,手撑着地面缓了缓,才拖着僵硬的身子跟着他娘出了屋。宋慧娟从灶屋里的水缸打了水,看着格外老实的明实她也明白问不出什么,便把水倒进石台子上的木盆里,进了灶屋添水做饭。陈明实望着水盆中的倒影,双手捧起一捧水,淋在了脸上,放置了一夜的井水不再冰冷刺骨,但足以清人心智。坐在灶下烧锅的不是往日的这家中的男主人,陈明实擦了脸便钻进了灶屋,坐在灶下一根一根的塞着树枝,余光时时注意着坐在案桌前切菜的他娘。陈庚望也没睡多久,宋慧娟这边还没炒好豆角人就穿好衣裳站在窗边的石台子旁洗手了。一碗鸡蛋炒豆角,三碗面汤,宋慧娟端到案桌上便对灶下的明实说,“去洗洗手。”陈明实起身去了屋外,三两下洗过,站在门口的宋慧娟侧身等他进来才腾出手去洗漱,对站在草棚底下看牲畜的陈庚望喊,“吃饭哩。”听见声音的陈庚望洗了洗手,低头进了灶屋。这时的氛围尴尬极了。宋慧娟洗了手进来一瞧,明实自己端着碗坐在了灶下,陈庚望还是如常一般坐在门边,那碗里的豆角还没人动筷子,她走到墙边,另拿了碗,拨了一半,拿了俩馍馍放进去。“只吃馍不噎得慌?”宋慧娟把手里的碗放到灶上,“菜不吃也得剩了。”说罢,她便坐在了陈庚望边上,端起碗先喝了一口面汤,时不时夹了一筷子菜,连杂面馍馍也没吃半个。陈庚望瞧着她吃的比往日还少,也没开口。一顿饭吃了十几分钟,没有宋慧娟从中调和,这父子俩是一句话也说不了。宋慧娟等这爷俩吃完,才开始刷锅。刷锅水拌着麦麸子喂牲畜是他们庄户人家惯用的法子,陈明实自觉将盆里的水端到草棚子底下,舀出几瓢麦麸子搅拌后倒进了食槽里。宋慧娟收了尾,见家中没了陈庚望的身影,等着她那小儿洗过盆,她便给他派了个活儿,“去北地里挖挖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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