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外面的侍婢屏气入内。林业绥看向妇人,声音更加冷漠:“夫人眼睛不能视物,你去握着夫人的手再重写一遍。”侍婢不敢违背男子所命,跪坐在妇人身侧,欲要去握她的手,但随后脸颊就被打了。郗氏愤怒的扬手,再狠狠落下去,怒瞪一眼后,认命重写。童官检验完,确认无误,缓缓卷起来,塞入竹筒,需在城门关闭以前,送去馆驿,如此就能保证先于郗雀枝到达。那个女郎刚归家,等待她的即是亲人的逼杀。无穷的绝望。郗氏也终于哭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害死的郗雀枝。身体深陷凭几的林业绥缓缓起身,眼眸半阖:“夫人既然不愿意享福,那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们兄弟姊妹,圆韫、真悫姊弟你也不会见到。”然后冷声命令室内的侍婢:“看好夫人,日后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来向我禀告。”郗氏止住哭声,震惊的问出一句“你想要幽禁我”?然后又开始她深恶痛绝的号咷。林业绥看了一眼,语气难以分明:“夫人日后若再做这些为家里引来祸端的事情,我也只能接受不孝之罪,让你好好在家庙里敬受我们的香火。”在家庙受香火,便是变成牌位。郗氏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竟竟想要杀她这个母亲!“我为何会生下你这种不孝之人!”“从明日起,夫人迁居家庙便殿,为先祖守灵。”翌日鸡鸣时分。天尚未光明,幽静的山中时时有鸟雀啾鸣。在天台观祖师殿中的一侧,摆着长方的矮足几与锦席,几上又堆垒着三四卷经书、笔墨、写经纸,以及陶灯。灯火中,谢宝因正襟危坐在席上,脸颊被火光镀上柔和,她手执着出锋最细的狼毫笔,在纸上誊写《三官经》。几日来,日日如此。鸡初鸣而起,一人默默抄写。待到扶桑升朝辉,观内道人便会来到殿内打坐唱念经文,同处一殿,各自唱经、写经,互不干扰,已是她与道众所达成的默契。经声食时而止后,信徒便会来此烧香。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很快走进两人。其中一名素袍男子先开口:“谢女谢夫人。”谢宝因停下笔尖,抬头去看,竟然是崔家二郎,她在惊愕之余,又出于礼数的对他浅浅一笑。崔安顾及着二人身份,时时警戒自己要保持着距离,不敢再进一步:“谢夫人怎么会在此?”为避免做出无礼之举,谢宝因放下笔,撑案起来,稍整神色后,笑道:“天台观的仙鹤于三日前西去,我抄写些经文供奉与它,为儿女积福。崔二郎又怎会在此,三载多前便听闻你已经在终南山隐居。”不愿意再回到建邺来。言至此处,崔安神色忽然变得黯然:“我前不久才回到建邺,只因阿仪病逝,谢夫人也知我与这位阿妹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她离开,我岂能不归,今日到天台观亦是来为她办法会的。”崔仪死了。谢宝因略显诧异,手掌也不由自主的握紧,她记得自己在与崔家议婚不成后,没多久崔仪就出适到万年县的世家。崔安并非是看不淡生死之人,他家阿妹更不是,发觉女子面露哀伤,坦荡一笑:“听说是急疾,离开以前的那段岁月也过得十分开心,并无任何不舍,且还有心情取笑我处处都不能与她她比较,成婚不能比,生子不能比,就连去见西王母也不能比。”谢宝因低头俨然一笑,确实是崔四娘的风姿。见面前之人展颜,崔安放心下来,而这次再也没有崔仪在中间调和传话,他只能被迫鼓起勇气与女子攀谈:“谢夫人看着有些清瘦。”曾经名动建邺的谢家女郎,如今眼里的光辉却变得黯淡。谢宝因闻言则看向神像,释然笑起来:“暮秋来了,总是要瘦一些的,崔二郎看着也瘦了。”自再见到女子的那一瞬间,崔安内心的汹涌就不止不休,因为他清晰的知道,这次一别就真的永世难以相见,所以出言试探道:“倘若此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谢夫人可会考虑去度过另一种与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生。”谢宝因缓声道:“八载前,崔二郎应当身在建邺。”崔安颓丧颔首,那年五公主丧命青城山,天子命谢家女郎代嫁博陵林氏,此言是否在间接诉说着不得已的顺从,他又想起四娘在尺牍中所言,恍然觉得天地悠悠,人终归是要一死的,坦坦荡荡来,坦坦荡荡走,才不辜负今生看过的山水。他拂袖向身后,望着女子,不带丝毫的私欲或占有,只有对一个人的欣赏之情:“当年我得知谢仆射要与崔氏议婚,并且选中我为郎婿,我当即便疾驰回到建邺请见谢仆射,只为亲口告诉他,我愿意入仕。”谢宝因怔在原地,当年阿父与崔氏议婚的条件是崔安必须入仕,而他又说愿意入仕她只能沉默。崔安一鼓作气的继续道:“我也曾爱慕过夫人,倘若当初没有五公主,没有博陵林氏,没有林从安,该是我与谢夫人举案齐眉。”得知自己嫁去崔氏,或能一生安乐后,将死的谢宝因再也不能从容,迅速抬头去望神像,以求宁静。在眨眼之间,她好像看见神像笑了。原来神明也会捉弄人。【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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