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钟禅,想从他面具一样的脸上找出一丝端倪,这是他的腹心,他的股肱,是他阿耶替他挑选的丞相,连他都向着卫琇,若是真的听信钟禅所言从齐国借兵,到时候这江山还是他的么?
世间的事都经不住深想。司徒钧此念一生,便牢牢扎根在心底,怎么也拔不除了,莫说齐国兵,他连青徐的州郡兵都不敢调——那是卫琇一手建起的,简直无异于卫家的部曲私兵。
司徒钧主意早已打定,却佯装沉yin,良久才道:“钟卿,孤知你忠心耿耿,只是往齐国借兵有悖先帝的遗志,还请钟公体谅孤身为人子的难处。”
钟禅一看他的神色就知他还是将私怨和猜忌置于百姓社稷之上,多说无益,只得道:“孝道不可违。如此只能传檄天下,广积粮草,发各州郡之兵,扩禁军与五营兵马,只是戎兵如洪水猛兽,微臣恳求陛下......”
“我明白,”司徒钧挥挥手,“我明白。”
司徒钧只是疑心病重,人并不糊涂,也不是司徒徵那样将全部筹码押上的疯子。
走出宣德殿时,钟禅回望巍峨宫殿,心中不由叹息,只愿西北早日平定,兴许来得及赶在京都沦陷前回援。
***
凉州的早春,仍旧是冬日的萧索和肃杀,朔风卷地,将营帐前的牛皮门帘吹得啪啦啦作响。
司徒徵放下手里的酪碗,无奈地朝帐外喊道:“阿旺,拿块石头压一压。”
说罢朝着对面坐榻上的虚云禅师道:“西北的风沙真是恼人,出门不能开口,一说话吃一嘴沙,连这酪碗里仿佛都混了沙砾,咬起来吱嘎吱嘎的,我有些后悔来这地方了。”
虚云禅师笑着道:“厨子再不堪也不敢往你碗里装沙子,是你老了,牙口不好了。”
司徒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了一阵,笑骂道:“你这死秃子,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秃脑袋祭旗?”
“砍我祭旗,恐怕佛祖都不保佑你。”虚云禅师毫无惧色,悠闲地拿起花花绿绿的陶碗抿了口酒。
司徒徵待他把碗放下,偷偷把头凑过去,嘴唇还没沾上碗沿,虚云禅师便张开手罩住碗口:“又想偷酒喝,你不怕咳出血?”
“这酒不好,”司徒徵讪讪地直起身子,“若是好酒,咳出一升血来也值当。”
“一把年纪的人了,说起话来还同个孩童一般。”虚云禅师嗔道。
司徒徵摇着头笑道:“不砍你祭旗了,活了大半辈子也就得你一个敢这么同我说话。你看不见,我已经生了白发了,老了,真就是一夕之间老了。这人一老,做什么事都没劲。”
“做皇帝呢?也没劲么?”虚云对着他笑,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像在望他。
“待我做了才知道。”司徒徵伸了伸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真嫉妒他们年轻人。”
虚云禅师一听便知他说的是谁:“那两个孩子,你也有很多年没见到了吧?”
“嗯,说起来还怪惦记的,”司徒徵笑道,“这回正好叙叙旧,你说他们见了我是惊还是喜?”
说完不等虚云禅师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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