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哂然道:“顾公子,你不说孤走了。”他也不是闲到有功夫被他戏弄。
顾翊均惭愧不已,“实不相瞒,在下想请教,殿下与霍小姑……”
步微行一记冷眼过来,顾翊均刹住一瞬,随即意会到,对方对自己仍有敌意,虽说当日他好心提醒,但毕竟是嘲笑了一朝太子。
情这种滋味,只有尝过,方知浓淡,方知当深陷泥潭时,愈挣扎却愈被没顶的痛楚。
顾翊均面露惭颜,“我只想知道,当在责任、家族和心爱的女人之间,倘使只能二择其一时,该如何抉择。”
从来率性如风的顾翊均,原来竟也会为情所困。
若是他说的心爱之人是霍蘩祁,绝不会当面问询于己。
步微行眉心稍展,面色仍是不悦,“前者。”
顾翊均怔然,“竟是前者?这是殿下的选择?”
步微行挑唇,哂然一嗤,“你给的先决是只能二择其一,既是如此,孤的家国天下,自然在先。”
“殿下难道会弃了阿祁?”顾翊均的手摁住桌沿,微微用力,拗下一截木屑。
他自己都怔愣不解,自己如此激动,难道是想听见不同的答案?是真的如此不愿割舍么?顾翊均望着手心的掌纹,那道被袅袅归还的头簪划过的伤痕历历在目,伤口才干涸一晚,疼痛犹在。
步微行道:“孤不会让自己陷入二择其一的境地。”
不论如何,自负如他,宁可断腕,也决不自甘被逼上绝路。
太子眼底的桀骜轻狂的光彩,让顾翊均一时无话。他自惭形秽一般垂下眼眸,掌心的猩红血痕刺痛了目光。
要放弃么?
不放弃么?
步微行将清茶推给他,“倘若是孤,宁可犯上,也不受威胁。”
宁可犯上,不受威胁。
顾翊均一直以为太子是他的同路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相同。
顾翊均苦笑,“不受威胁,失去的更多,犯上的代价太沉重了。”
步微行长身而起,缁衣缓带微曳,他脸色漠寒,“你的母亲以母子恩义胁你娶妻,可曾想过,她百年之后,你们成了一对怨偶,一生的痛和遗憾,九泉之下她能替你偿?”
不能。
顾翊均心知,没有袅袅,他必然一生遗憾。
他云游四方时,偶尔念及袅袅,那时,她在家里,在后盾之后,被保护得不知尘世污浊。从她走后,他却辗转反侧,日夜难寐,噩梦里她被掳走,被伤害,被强迫,他惊醒时,冷汗涔涔。又是整宿无眠。
可他只能用温润的微笑,装点内心的卑鄙和不安。
是他逐走了袅袅,后果本该自负。
原来不知何时起,袅袅之于他,已成了形影难离的家人,当他在外漂泊,想到秀宛,想到母亲,便会念及她。
也许正是因为这般的心安和温暖,让他忽视了,原来情不知所起,早已一往而深,是他自诩阅尽万花、过尽千帆,原来在情之一字上,自己竟是最大的榆木疙瘩。
顾翊均涩然垂眸,“是,是顾某糊涂了。”
他还有一生,漫长的一生,他害怕袅袅会成为他躲不过的梦魇,过不去的劫难。
至少,他该先反抗,或者,先想想两全其美的法子。
步微行走后,顾翊均望着满桌珍馐出神,一盏清茶之中,碧色的叶沉沉浮浮,袅袅的眼波如雾水一般迷离凄婉,恍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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