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身子上满是鞭痕和淤青。“话可不能这么说,二爷。”杨金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腰板硬朗,头发花白,下巴上疏疏几条山羊胡子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你也是练过功夫的人,自然知道修习过程中免不了磕着碰着。哪个学戏的在出师以前不是苦过翻身?”
“你看看他的手,这是磕着碰着弄出来的?”容嫣提高了声音:“杨师父,咱们唱戏的,一双手不是最紧要?若是照你这么个打法,落了残,他以后怎么上台?你养他一辈子?”
“黄荆棍下出好人啊,容二爷。”杨金欉一双堆满皱纹的眼角不屑地斜飞容嫣:“遇到笨徒弟就得好好教导!打他两打,骂他两骂,是给他长记性!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他好?严师方能出高徒,日后他红了,抖了,成了角儿,我也没指望过他知恩图报。从前我在三吉班教戏,哪一个弟子不是这样出去的?时凤仙,万七云,陈梦菊,哪一个不是我这样打出来的红角儿?我看你是太年轻,还不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你胡说!角儿是打出来的吗?”容嫣听见他讥讽自己年少无知,俊脸一红:“我十一岁就跟段嘉玉段师父,十三岁跟徐兰止徐师父,他们哪一个比你差了?他们哪一个是象你这样打骂徒弟的?”
杨金欉冷哼一声,抱了抱拳:“容二爷名满天下,自然是明师出高徒了。那就请带着这位小爷另寻明师去吧。我是个粗人,是教不了您这位身娇rou贵的小少爷了!”
容老板看看脸涨得通红的小儿子,又看看同样脸红脖子粗的杨师父。左右为难。华连成有华连成的规矩。天大地大,对学徒来说,师傅最大。容老板也向来不管师父带徒弟。华连成在杨金欉之前本来一直是段嘉玉师父。这是一位极厚道温和的老先生,本是原来容岱老爷子的徒弟,因受过容老爷子的恩,师满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华连成,上了年纪以后就在华连成开班授徒。可惜三年前病故了。因此才请了杨金欉。他是听过杨金欉打徒弟的事儿,但这世上打徒弟的师父可太多了,戏园子里的人,根本没当一回事儿。说心里话,容修觉得杨金欉说得有理,有多少成名的角儿不是血泪浸泡出来的?
但儿子的愤怒,他似也能够理解。容嫣从人贩子手上救了这小孩出来,带回华连成,不知不觉中就对他有一种责任感。本是想让孩子过安安稳稳的生活,有个一技之长,谁知道却在受这种苦,遭这种罪,自然心里过意不去。容修一时沉yin不定。眼光扫过在一旁默默低头不语的柳儿,那一身伤痕累累,不得不承认这杨师父是心狠手辣了。再怎么说,只是个半大孩子,谁不是爹生娘养的,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要被打成这样?
容修低下头吹着茶叶不说话,在心里想了一回。然后又放下杯子到华连成后院,把跟杨金欉学徒的几个孩子都叫到跟前,一个一个细细看了一回。回来以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对杨金欉说:“杨爷,这事说起来,是我狗拿耗子,僭越了。我在这里先给您陪不是。但这儿不是三吉班。我没法儿看着你这样糟蹋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出声。您还是请了吧。”当晚他就托了梨园的老朋友,另外物色一位德高望重的好师父。没多久,华连成换了一位程师父。他是当时著名小生程仪的弟弟。这位程师父性格严肃却待人温和,孩子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三师兄庚子说:“柳儿,这下子咱们可是跟着你沾光了。要还是那位杨师父,咱们还没出师准都得被打死。”小师弟春儿说:“柳儿,你去跟二爷说说,咱们能不能每天都吃上一顿五花rou?你去说,准成。”春儿比柳儿入门早,但年纪小,因此还是师弟。二爷说:“柳儿,你记词儿慢,是因为你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从今天起你临睡前每天到我房里来半个时辰,我来教你认字。”从此,柳儿每天临睡前到容嫣房里做功课。研墨临楷,从一二三四五开始认起。二爷说,有些角儿,唱了一辈子的戏,大字不识半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这可不行。三个月之后,柳儿在容嫣的房里,生平第一次,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许稚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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