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都没能提起那香炉盖子,狄秋不管了,看了眼母亲,母亲终于歇下了,她坐下了,侧着身子靠在一扇纱窗前,眺望外头。她的头发乌黑,披在她肩后,她穿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皮肤白`皙,浑身都是雪白的。她趴在了窗棂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认真地看着什么。
狄秋走过去。窗外是冬天了,下过了雪,六角的亭子盖上了白斗篷,一艘旱船披上了银装,腊梅傲雪绽放,天边一点暮色,为满园积雪抹上了红妆。
狄秋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苏州的冬天很不好的,很shi,shi气跑到身体里,骨头都要被冻起来了。”
狄秋唉声叹气地坐在了母亲身边,依偎着她。他抱住了母亲的尾巴。这尾巴也很白,还泛着光。母亲的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低着头,笑着,轻轻说:“妈妈还是喜欢秋天多一些,就叫秋吧,好不好?”
她的肩膀动了下,眼神也跟着闪动,她说:“你喜欢啊?”
她笑着掉下了眼泪。
狄秋拥住她,他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可是母亲却不说话了。纱窗外白雪消融,天蓝了,草绿了,远方处处奇峰。
天高地阔,山长水远。
狄秋张了张嘴,他还抱着母亲,只是周围变得很黑,他把脑袋埋在母亲颈间。母亲沉默着,母亲的身上没有任何温度,母亲好像不在呼吸,不会呼吸,母亲安静地,离他这么近。
狄秋想哭,他忽然一股脑儿地想起了图春。
他转学到苏州时遇到的一个人,他的同班同学,身边的女同学都管他叫“六班那个帅哥”,身边的男同学都管他们叫“丁春秋”。“他们”说的是他,图春,还有小丁。高中一年半,他们三个经常混在一起。
他想起高二下半学期测身高,他长到了一米七九点五,在同学里已经属于高个了,可是图春那时候就已经有一米八三了,体育课列队总是排在队伍最后面,班级里也总是坐在最靠近后门的地方。就算放到现在,他在马路上遇见图春,他来到他面前,走到他边上和他比划比划,图春还是要比他高一些。
可能因为高得扎眼,图春被学生会喊去当升旗手,每个礼拜一都要穿一套礼装制服,手上戴白手套,脚上蹬黑皮鞋,一本正经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五星红旗,和升旗队的其他三个麻杆似的男孩儿女孩儿一人捏着国旗的一角,不苟言笑地经过每个年级,每个班级的队伍,来到旗杆下。国歌奏响,图春退到一边,升旗的不是他,他负责敬礼,还负责在看到狄秋扮的鬼脸时瞪他一眼,随即趁校长打哈欠,教导主任和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窃窃私语,他们班的班主任和教数学的肖老师陪笑脸的时候朝狄秋也扮回一个鬼脸。
狄秋想不明白图春到底是怎么长的,图春的爸爸,老图,他见过,只有一米七多一点,图春的妈妈,茉莉花,他也见过,也不高。可能是因为图春喝很多牛nai,牛nai当水喝,早饭吃得饱,午饭吃得多,自己饭盒里的菜吃完了还要来吃他的,晚饭的阵仗那就更大了。狄秋去图春家吃过晚饭,丰盛得不得了,全是茉莉花一手包办,什么松鼠鳜鱼,蟹粉豆腐,白烧狮子头,响油蟮糊,一个礼拜七天,天天都能不重样。
茉莉花还会给图春做宵夜,有一次,他在图春家待得很晚了,图春在房间里写作业,他不想写,就歪在图春的床上看,看得也不太想看了,他和图春说话,问他:“图春,你读冯梦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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