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幻梦

    虽说不希望有梦，但莱恩来的那天晚上，西蒙还是做梦了。

    梦的内容令人不快，而更加令人不快的是，它全然以现实为依据。

    他又梦见了数月前的晚上，那个莱诺第一次发病的夜晚，他还记得那一天也有着明月，明晃晃的月亮凄惨地悬挂着天际。

    那月亮太过惨白，以至于他甚至对它心生畏惧，它就像某种象征，代表着疯狂与疼痛。

    然而，他并不知道。

    ——莱诺有时也会梦见那轮月亮。

    仿生人的梦是冗余数据的整理，许多年前，莱诺曾觉得只要意识到它是梦，那么一切便没有问题。

    可随着时间推移与他　的遭遇，梦越来越多地成为了不可控、不可知、不可晓之物，他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他会在醒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而那些梦——多半是噩梦。

    莱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与人类的梦境相似，仿生人的梦也依据他们平日里的遭遇，可明明如此……明明是这样，明明他喜欢他现在的生活，明明现在他应该有更多愉快的记忆。

    梦境却总是在他面前呈现出糟糕的那一面，头顶惨白的月亮融化的脂肪般令人作呕，他在月光下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便脱落一件。

    不……它们不是脱落的，而是融解的。

    他的脊背会先感觉到一点儿凉意，那凉意如同无数细小的软针一根根地刺入他的皮肤，他想，这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寒毛直立”。

    紧接着，夜晚的风会吹过那片冰凉，寒意更甚，针件弯折了，它们扣住每寸神经，将他的身体以无形的力道攒紧，而后再沿着脊柱下滑。

    莱诺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赤裸，而等他扭头想看自己的后身时，他会发现自己的肩头已暴露在了月光下。

    月光明亮，他的肩胛好似正在反光，他惊恐地喘息着，终于发现自己的身前也被寒意笼罩，他已经完全赤裸。

    仿生人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它太过突如其来，以至于他甚至没能发出声响，巨大的羞耻感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袭来，让他只想转身逃跑。

    可是没有用，他的双脚僵在原地，而月色过于美好，以至于他赤裸的躯体能够在那光亮下被看得一清二楚。

    “不……”莱诺这才终于能够发出一丁点声音，“停下……！”

    停不下来。

    除非他的衣服能重新长回身上，否则“暴露”这件事永远无法停止。

    仿生人甚至不敢转头，只因为害怕身后、自己的同居人可能已经醒来。

    ——不能被看到。

    羞耻感压迫着泪腺，他咬住了牙以至于鼻腔深处一片酸涩，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明明他在自己的岛上、明明他在自己家中，这些事却始终纠缠在他身侧。

    “只要仍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无处可逃。”

    “……！”

    莱诺不知道自己听见了声音没有，但他只觉得有一柄锤子狠狠砸向了他的脊背。

    他落荒而逃，他的双脚终于从混杂的惊恐与尴尬的牢笼中挣脱，他返过身，拼命地跑向屋子。

    脚踝上忽地碰触到了什么，那个“什么”卷住了他的脚踝，它们脚环般缠绕、收紧、施力、拉扯。

    “唔！”仿生人一头栽倒在地。

    岛上的泥土柔软，他的鼻腔口腔全部有土屑进入。

    而他也知道拽住他的是什么——这个观念深海泡沫般上浮了，它在他脑海里炸开，一瞬间带来颤栗一串——能融化衣物的，又能是什么呢？

    “不要！”仿生人发出惊叫，就好似他抗拒、他回绝、他避而不视……那东西就不会在那里一般。

    哪怕是在梦里，这也绝不可能。

    那东西沿着小腿向上攀爬。

    莱诺猛地翻过身，他疯狂地甩动着脚，可那东西全然不是能被甩开的东西，它们依然蜿蜒着、依然不断向上爬着。

    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