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中天一轮满月,清旷的月光柔和地洒满人间,映照着世上的团圆。
谢筝难得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衫,坐在窗下,握着剪子,剪去了红烛上烧黑的芯。灯花一爆,他下意识侧脸避了一避,灯下这张消瘦清减的脸容莹白如玉,眉黑如黛,唇如丹砂,目若秋水,一幢灯影晃过他修长的颈,继而稳稳地勾勒着他光晕下美丽的脸。
舒汲月隔桌望着这张脸,虽已看惯了,却仍旧觉得好看。
他也穿一身大红衫子,坐在谢筝对面。窗上贴的窗花是谢筝自己剪的双喜字,床榻上摆着鸳鸯交颈的锦绣被面,床褥下洒着莲子花生。
两人就坐在红烛两侧,桌上放着一对合卺酒杯。
烛影温柔,谢筝虽有千言万语,也像那缓缓落下的烛泪般默默不得语。他只把一只酒杯往舒汲月那头挪了挪,自己拈起另一只酒杯。他不敢说,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舒汲月。
舒汲月想说些什么,喉头一动,又把话儿咽了下去,转而把小小的酒杯轻轻拈起,手努了努,杯子就落在谢筝的手边。
谢筝眼睫轻颤,半遮着双眼,又抬起眼来,双目炯炯地望着舒汲月,但两人目光一触,他又眼睫微垂,躲过舒汲月的注视。
无声无息的小世界里,只有灯花跳动,爆竹似的声音,撺掇着谁人心动。
两人各自展臂,酒杯交错,手臂相缠,饮下了这杯合卺酒。
甜酒入喉,谢筝一生心愿,终于得偿,放下杯子的刹那,他雪白的颊上就挽起一朵轻柔羞涩的笑花。谢筝忍了一忍,终究没忍住,放下本不必要的矜持,翻手过去,跨过桌子的中央,抚在舒汲月手背上。
他们是喝过合卺酒的夫妻了。谢筝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浑身发麻,一颗心像是一团面泥儿,被人掰弄着,揉捏着,放进了数不清、受不住的喜悦和惧怕。他颤抖着,贪爱着目下的一切,轻声唤道:“夫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快意地提醒着自己,这世上终究有一样,是谢摘不能从他身边夺走的。终究有一个人的心,永远被他占据着。谢摘不敢这样叫舒汲月,他没有这样的机会,早就永远地失去了。谢摘这辈子,岂不是只配嫁给谢跖青吗?谢跖青活着的时候,谢摘是他公然迎娶的续弦,谢跖青死了,谢摘仍是他的未亡人。而舒汲月——舒汲月是属于自己的,谢摘从来没有一争的资格。
舒汲月没有就应。他深深地看了谢筝一眼,目光中滑过谢筝来不及解读的情愫,继而应道:“嗯。”
舒汲月徐徐地舒了一口气,胸中萦绕许多酸楚艰涩,他舒过这口气,很快又深深地吸气一回,抬手推开身边的窗户。
登时,朗月清辉从窗外洒入,不知哪儿来的一捧晚风,轻盈盈送来一段幽幽的腊梅香。
谢筝呆住了,片刻之后,他扑在窗棂上,探头向外看。小小逆旅之外,本是黄沙萧索,现在却是明月当空,腊梅满园。
舒汲月在他耳边说:“你喜欢什么,我便送你什么。”
谢筝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却只因这一句话,情不自主,泪盈于睫。
“我喜欢,我当然喜欢。”他忍着酸楚和哽咽,在与心上人的新婚之夜,在这个人生中最幸福的夜晚,大胆地吐露他无从表白的真心:“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
舒汲月略略一怔,似是缓了缓内心情绪,笑道:“说过了,喜欢什么都给你。”
他伸手抚着谢筝的黑发,将一串暗香温存的腊梅花簪入谢筝发间。
他要收回手时,谢筝却挽住了他的衣袖:“夫君。”
“嗯?”舒汲月不假思索地应了。
谢筝望着他终于彻底得到的恋人,心中知道,蛊王虎视眈眈,而他随时会为了舒汲月而死,因此哪怕只这一刻能够拥有舒汲月,一晌贪欢,已胜过万千光Yin。
他像醉酒一般,不知不觉跪在舒汲月腿前,娇儿般抱着舒汲月的腿,将脸贴在他膝头上。
“夫君。”谢筝小声地撒娇道,“您多疼疼我,好不好?”
舒汲月笑了一笑,低声道:“好”,便将他拦腰抱起。
谢筝依在这世上最叫他安宁的怀抱里,仰头望着他挚爱的容颜。他想,也许舒汲月已经认出了他不是谢摘,只是不愿意叫破。
现在他们就在这小小的逆旅之中,与所有的是非、纷争、缠斗都无关,忘却彼此的身份,忘却过去的痛苦,只紧紧抓住当下,拥着对方温暖的身体,一度又一度抵死缠绵,直到红烛燃尽,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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