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无疑在朔方军中憋了太久。
军中处处可能有京中的探子,但凡叫人抓住半点把柄,便是轻而易举一顶“妄议朝政、诽谤上司”的罪名。
岳帅盯得死紧,铁面无情地压着,半句话不准他们乱说。也只有半夜对着熄了的篝火,将一腔心血埋进灰里去,狠狠碾上一碾,沾一沾还未冷透的余温。
平日里人人憋了一腔的悲愤屈辱,此时允了百无禁忌,竟个个成了哑巴。
帐子里静成了几乎凝寂的一片,只听见帐外隐约风声呼啸,混着火炉上煎着的药微微滚沸的声响。
“平日里去我那酒馆,个个说一肚子憋屈牢sao,恨不得挖个洞倒出来。”
白源扫了一圈:“这就没话说了?”
“……没了。”
神骑营将军叹了那一口气,此时琢磨半晌,竟什么也没能琢磨出来:“天灵盖到脚底板都是通的。”
“话没了,憋屈牢sao也没了。”
游骑将军咧了咧嘴:“看着少将军就高兴,想请少将军喝酒。”
“是是。”勇武营将军点头,“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勇武营将军大字不识,募兵入伍,跟着端王杀敌,凭一身惨烈伤痕与赫赫军功升了执营将军。
他不如旁人会说话,摸了摸脑袋,嘿嘿一乐:“往常还要灌两杯酒,去山里吼一吼我们是为了什么打仗……如今连这个也不想问了,只想同少将军喝酒。”
“如今这情形,酒怕是喝不成了,跟着少将军打仗也好。”
神骑营将军笑道:“都记下来,等仗打完了,一样一样做。”
他开了个头,一群人便也索性彻底放开了心神,极热络地凑在了一块儿:“不喝酒,烤羊总行吧?几年没心思烤过羊了,那滋味想起来当真要人命……”
“想同少将军喝葡萄酿。”
茶酒新班主将低声道:“清涧营寻来的夜光杯,都在末将这里。”
广捷营以茶当酒,狠狠灌了一口:“还想同少将军畅畅快快跑一回马。”
“是是,还有演武。”揽胜营笑道,“还想见少将军议亲的那人是谁。”
游骑将军:“还想见少将军的大侄子……”
云琅端了大侄子亲自吹得不烫了的药碗,正低头慢慢喝着药,闻言手一抖,呛得一迭声咳嗽:“……”
“好了,收收心。”
轻车都尉无奈:“眼下情形,是能想这些的?先议正事。”
他昔日在端王帐内,素来能镇得住这帮憨直猛将,三两句镇住了众人:“如今我们当想的,还是如何将这几日过得稳妥些。”
虽说战马兵器大抵有了着落,可再动作利落,要将马匹盔甲运来,也总要三两日。
再过三两日,禁军大军便差不多能到,襄王手里也会有新的底牌,大战血战是避不掉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三天的时间里,任何一处生变,都可能导致天翻地覆的格局变动。
襄王如今在弱势,绝不可能不利用最后的这点时机,再垂死挣扎一番。
“昨夜那一场冲突,并非看起来这般简单。”
轻车都尉道:“金兵的铁浮屠,如今尚且是他的倚仗,岂会有军需官私自以麸糠充军粮的道理?”
神骑营主将皱紧眉,照着他说的细想了半晌,点了下头:“有理。他大抵是当真拿不出来十五担的军粮,又怕叫金兵知道人心浮动,便想暂且糊弄过去,却不想竟被当场拆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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