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的脑袋一垂一垂的。
皇帝停了话头,把卷宗收了起来。他看着宋玉这副困倦的模样,心情有点复杂。
他登基后这两年,看宋玉的表现,似乎对政事尤其热衷。对方在朝堂上还总因为一些要事与他呛声,胆子大得让站他旁边的官员都忍不住哆嗦。
他对这位六弟倒说不上有多喜爱,但也并不厌恶,更不会因为政见不合而迁怒。一是对方在他登基前算是难得力挺他的皇子,帮他在朝中确实站得更稳了些;二是对方虽然爱呛声,却也总能提出一些新思路去解决问题,有时让他也倍感惊奇。
所以他一直以为,宋玉是自小就想在朝廷里大展身手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在十六岁的时候,好像压根就对这些事情没起什么心思。不然怎么能听着听着就给这么心大地给睡过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唤潘池去拿了个薄毯来,犹豫一阵,还是亲自去给对方披上了。
三年前他应诏从西北返回京城的时候,宋玉已经长大了。那时候的宋玉,与他记忆里头那个瘦瘦小小、有些胆怯的小孩已经完全不一样。对方当时性格相当张扬,嘴皮子也厉害,但总爱笑,行事张弛有度,再配合着那张漂亮的脸,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也许正因为他还像个大孩子似的不大稳重,先皇并没有给他封王分府,而是让他留在了宫里。他也就因此成了唯一一位还没开府的皇子。
除此之外……
在整个京城,与宋玉那仙人般的美貌同样出名的,是他以断袖之癖拒绝先皇赐婚的传闻。
宋玉的额头终于磕上了桌面。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惊恐地回想起自己现在本来该做什么,唰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正在看书的皇帝,有点怂:“皇兄,臣弟……”
他这时候注意到自己身上披了个薄毯。
“醒了?”皇帝淡淡地笑了一下,“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宋玉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其实是听对方说话给听困了这种混账话来,只能支支吾吾一阵,试图把这事蒙混过去。
好在皇帝似乎是信了他,也不再说这个,只放下手中的书本,说:“也是朕心急了,还该给你点时间适应的。”他摇摇头,“……在你失忆之前,朝堂上只有你最积极。禹王出了家,成王待在府里搞动静,隶王和楚王天天想着游山玩水,对政事一点都不上心。”
这话听得宋玉羞愧万分,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还有一种被信任的感动。于是他直起腰杆,坐得端正,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对方放在桌上的手,然后红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说:“皇兄,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早点把这些事掌握好,以后陪着你,帮你分担一些……”
皇帝难得地失了声,连对方改了自称也没有注意。
他盯着宋玉伸来的、白皙又干净的手,感受着对方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热,为着这般陌生又大胆的亲近,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划过。他把视线向上移到对方漂亮的脸上,对着那柔软又信赖的眼神,怔愣几秒,才用因常年习武长了粗茧的大掌回握住宋玉的手,答道:“好。”
他从没有过与兄弟之间这般带着温馨意味的亲近行为。即便是与他关系最为紧密的同胞兄弟楚王,小时候也因为他的沉默寡言而嫌弃他像个小老头,不爱跟他玩,总是跑去找能说会道的老四。再长大些,对方与他在许多事情上产生了分歧,虽也敬重他,却并不乐意与他待着。他对胞弟拼命逃离朝堂的行为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最终也就只能那般继续着。
“那就麻烦皇兄继续教我了。”宋玉笑起来乖得要命,他说完这话便松开手,去拿了一张图来,“之前说到吏部这里,我还是有些不清楚……”
当天宋玉跟着皇帝一起用了御膳,又在御花园里逛了逛,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皇帝告辞,踏着月色往云晟宫去。
暮春的风已经带了点热气,吹过来时惹得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宋玉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旁提着灯的老秦笑呵呵地道:“殿下今儿这么高兴呢?”
宋玉矜持地点点头,嘴角却忍不住漏出笑意。他抬起头看着弯如弓弦的月亮,低声地说:“我以前做梦都想跟三皇兄把关系弄好呀。现在,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他顿了顿,“梦醒来之后,我长大了,却也达成了我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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