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仙人听了也不奇怪,只笑呵呵地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老朽闻名已久,听二位口音,祖上是北人。”
“不错,随吴王就藩迁至会稽。”孟戚附和道。
实在是他这一口官话,还是旧时楚腔,只有随藩王南下的臣属才有可能,而南地世家出身的人讲的官话受方言影响,绝不是这个味。
至于穿楚服,行楚制,说楚腔,是最守旧最怀楚的人才会坚持的事。
三王自己的官制都一塌糊涂,改得全没样子了,而世族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求自己家族长盛不衰。
于是就形成了非常奇妙的局面,藩王跟荆州扬州上层官僚口口声声楚朝正统,其实早就把楚朝推行的田税跟军略军策政法改得面目全非,世族明面上效忠一位藩王,暗地里又派出子侄去给其他藩王效力,三方下注。如果不是齐法苛刻,以及齐朝锦衣卫这个麻烦,他们估计还想去江北也找找后路。
有投机分子,自然也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死硬派,其中又以文人居多。
他们骂齐辱陆氏,表明坚决不会向篡位匹夫低头,少数人吹捧不同的藩王认为他们能一统天下恢复楚朝荣光,更多的人对三位藩王冷嘲热讽,心怀悲戚,终日着丧。
素是不吃的,酒必须喝,聚在一起喝,醉了就写诗做赋针砭时政悲哭唾骂。
别管是荆州文士还是扬州秀才,只要怀楚骂政,就能迅速地相交莫逆。
这类出身世族的文士不愿在家里待下去,不想做官,就四处游历。
彭仙人以为孟戚墨鲤也是这般。
——四十来岁的年纪,楚亡时恰好弱冠左右,已成家,正是想要一展抱负挥斥方遒的时候,没准还中过楚朝的科举。
忽然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糟糕。
原本寄托希望打过江、平叛灭齐的三位藩王都不争气,只会在南边苟且着争权夺势,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吧,偏偏成家立业有拖累,只能忍气吞声或者四处飘零,与友相聚,酩酊大醉后抱头痛哭。
彭仙人神色淡淡,完全不准备就着孟戚的话题说下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在一栋青瓦大屋前停下来,肃手道:“二位请进。”
“老丈先请。”
孟戚漫不经心地客套着。
那些武夫有的跟着进屋,有的直接守在外面。
进屋后立刻有人送来了两套干净的衣物,乍看是道袍模样,由细布裁制。
“荒村野地,没什么好东西,二位见谅。”
“不敢,能得老丈援手,已是感激不尽。”
孟戚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真心,毕竟是不要钱的衣服。
看这个架势,彭仙人似乎也不打算找他们要茶水钱、房钱。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婉拒了上来服侍的小仆,进厢房更衣。
厢房里点着艾草,窗户上还挂着好几个装了药草粉末的布包。
“驱虫的草药。”墨鲤闻了闻,又说,“剩下的那个是清神醒脑的。”
都是南地常用常见的方子,没什么特殊。
孟戚已经换上了那件细布袍子,跟彭仙人身上那件不同,没有任何绣纹,亵衣也很普通。江南文士穿道袍的挺多,不是出家,只是省事跟凉快,又能表达对官场无心的态度。
孟戚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文章,但是连番变故之后,他对衣物的态度是干净不褪色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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