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已是月朗星稀时。
大院里沉寂无声,连水流似乎都睡着不再潺潺鸣动,路灯甚至不如月光明亮,笔直地停在路边,像什么懈工怠职昏昏欲睡的哨兵。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突如其来的黢黑让一切都悄然遁形。
没人还醒着,冷锅冷灶,冷冷清清,这里的所有人都服从着军事化管理,一丝不苟地保持着严肃刻板的军队作息,父亲、继母、弟妹、小侄女、佣人……无一例外。按时熄灯,按时就寝,按时起床,过点不候食。
俞骁从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从出生以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习惯了。
只是,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笑眯眯地给他捧上一碗什么亲手做的吃食,他也不介意打破这习惯式的规矩。
客厅里还残余着一股不淡的烟味,明明今天已经吸了不少,手指和嘴巴还是寂寞得发痒。
鞋底与木质地板相触,发出沉稳而刻板的声音,即便在夜里走廊里满满的勋功章也折射着莹莹的光,像那背后惊涛骇浪的故事一样,一次比一次深刻地在军人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从外而内,勋功章的款式越来越古旧,那是俞家祖祖辈辈厮杀来的荣耀。
属于俞骁的那一面裱框里已经13枚,还有半面空隙等着他去镶嵌。
比之于大司令俞骠满满当当的一整面,他自然逊色得多,可比之于其他同年入伍的军人,俞骁当属杰出楷模。
也不难理解,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少将的位置上,自然要踏过的腥风血雨要多些,自然火中取栗的事迹要多些。
因为两面墙上闪耀的,于他而言,不是祖荫,而是压力。
军校毕业17岁入伍,偶然被最好的兄弟得知是俞家的后裔之后,闲言碎语不知听了多少,这祖祖辈辈积累的功勋山一样的压在他上身,他只能绷直了脊梁硬抗,不敢喘息分毫,军人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俞骁只会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军人一向大义凛然,俞骁只会视死如归。不拿命去博几次生死一线千钧一发的战斗,加之于他身上的有色眼镜就永远摘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能问心无愧、硬气十足地说,这是我应得的荣誉和军衔。
战斗中从来都是无情地、忘我地,唯一有瑕疵的可能就那么一次。
颀长粗粝的手指在最后一枚勋章上停下,那是一枚金质纪念章,桂叶托底,银星闪耀,Jing致而庄重。
这是他在两年前的一次边境行动中得来的,一同得来的还有一枚紧紧擦着心脏而过的子弹,和心口上的弹坑。
这些年,星际并不太平,国内的反动势力兴风作浪,通敌叛国内外勾结,联合别有用心虎视眈眈的国外反动势力不停地发动大大小小的暴动,有时是在境内,有时在境外。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便是这些年战火不停的地方,也是两年前那个让他险些丧命的地方。
星际的最北方,一马平川,一旦失守敌人长驱直入的地方。
紧邻的塔国与其东南接壤的乌国因为宗教信仰和政治原因冲突不断,对星际虎视眈眈的月国在其中大搅混水,两个小国竟然就这么被挑唆得在5年之前起了战火硝烟,升级到了军事冲突,星际边境一再被趁机恶意sao扰,月国源源不断地向塔国乌国提供军火,大发战争横财。
与此同时不断在星际东面和南面的海域非法巡演,怂恿联合其他海上邻国,大有将星际从陆至海全线封锁的意思。
两年前的那一次,塔国挑衅升级,突然偷袭,数十枚导弹将边防线上的驻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侵入境内将近20公里,俞骁临危受命,前往督战,铁甲驰骋,战车轰鸣,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对方几乎集中了弹丸之地的全部军火,以至于一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曙光初现的时候,才终于将敌人赶出边境线。
他和所有战士在边境线上的界河一同驻守,对方并不死心,来来回回拉锯战似的不要脸地sao扰,他们连续作战了将近十天,敌人再一次在夜间发起突袭,亡命之徒厮杀至跟前,火拼中俞骁肩部胸部皆中弹,战友要将他带回去疗伤,以往他一定会爆喝一声让人滚开,可那天晚上,那一声怒吼却迟了那么两三秒。
因为他的确犹豫了。
那一刻,首先浮现在他心里的不是这身后的大好河山,而是这身后大好河山里的那个棉棉。
电影片段快速回放似的,他想起那明艳的脸馥郁的香澄净的眼,想起他抱着他的手臂装得泫然欲泣撒娇时的狡黠和娇憨,想起他每次看到他过去时各种刻意讨好只为逃过床上一劫的傻里傻气,想起他看到他身上的刀伤枪伤烧伤居然还会大惊小怪还要听英雄事迹时眼里的崇拜……
混着铁锈味和雪松味的鲜血濡shi了他大片的衣襟,被打中的地方火烧火燎钻心的疼痛,晚风卷着枯叶从身后的原野奔袭而来,呜呜咽咽,像是谁的呜呜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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