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春 - 上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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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台



    院子里没找见人,银瓶与孙妈妈只得又赶到二门。

    立在台基上,见门外夜色茫茫,早已经没了人马的踪影,只有两盏红纱灯通明,映亮了那寂静对开着的乌漆彤花门。银瓶心里慌慌的,忽然瞧见巷子里有两点光亮飘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门房的小厮提着灯笼。

    孙妈妈横眉就骂:怪狗才,贼短命,一点正事儿不干,又到哪儿钻沙去了!我问你,那穿黑的大人怎么不见,才不是叫你们好生伺候着,等银瓶姑娘出来的?

    小厮龇牙咧嘴,叫屈不迭:妈妈子,你老要打要骂,也该分个青红皂白。我们才刚就是送那位贵人去了。

    孙妈妈惊道:大人走了?

    小厮道:   可不是,小的再三留也留不住,骑马走了

    银瓶心里咯噔一声,想着那裴大人果然是生了气。本来么,大把银子买了她来,重逢竟是在别的男人榻上,怎能不想她是个贱浪的?有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鼻子一酸,无限委屈,咬着嘴唇要憋回眼泪,忽然听小厮喘了口气,又道:那大人走了,说明儿再来。

    孙妈妈忙问:明儿再来?

    是呀,那大人不是一早买了银瓶姑娘,可不是得带她回去?小厮不知道方才里头发生了什么,倒被问得茫然了些,挠了挠头皮又道:大人还丢下话来,叫传达给银瓶姑娘,说您不用给他见礼儿,姑娘今儿受了惊,早点歇着是正经,明儿一早再看您来银瓶姐姐,你今儿受什么惊啦?

    小兔崽子,你还问!银瓶把手捂在心口,骤然吐出一口气。她不像旁的倌人爱和小厮们打情骂俏,但今日实在大起大落,不免情绪激荡了些,掩口啐道,好好的一句话,偏劈成两半说。怎的,一口气能憋死你不成!

    才说着,另一个老鸨儿李妈妈找过来,说祁王也要走了,正着人备车。孙妈妈一壁吩咐人看着银瓶收拾包袱,一壁又急着去敷衍祁王,狗颠儿似的赶着走了。银瓶只怕又撞上祁王,也连忙住了口,打步回房去了。

    她还是清倌,没有客人留宿,因此香闺又窄又小,八月里的暑天,热得像个闷葫芦罐儿。银瓶走到窗前,拔了闩子支开纱屉子,透透气。月光给树挡住了,又怕招蚊子,没点灯,满窗浓稠的黑夜。隔着院墙是恩客吃酒的地方,隐隐听见丝竹作响,女人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乱耳,不知怎的倒让银瓶平静了下来。

    这一天历尽艰险,总算有了个好结果。

    虽然到了那裴中书房里也一样的被人使唤,伏低做小,但到底那裴大人看着颇有权势,又才立了军功,跟着他至少有一口饭吃,不至于染了脏病拖到乱葬岗烧了,落个挫骨扬灰。

    她们这样的人,最好,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银瓶真的安静下来,有了空闲,不免思索起了那萦在她心头许久的疑惑。

    那裴中书,为何会单瞧上她?

    她做清倌,有时也坐轿子往大户人家的宴席上供唱,兴许就有一回被他看着了。

    可是银瓶扭身回妆台坐下,拣火石点了一支灯烛。

    昏昏的光下,她对镜审视起来,看着镜中纤长的颈子和秀丽的眉目,长眼睛如弯月,薄唇娇红欲滴,或许当得起一句美人,却也只是个美人罢了。且不论那裴中书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便是五官样貌,她单薄的柔媚在他的清雅雍容跟前,也简直不值一提。

    怎么就偏偏

    银瓶凝神想着,忽然听见嘭嘭嘭拍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才愣了一愣,那门外已经曼声叫起来,开门儿呀,银瓶姐姐,我们给你道喜来了!

    银瓶听出是几个院中的小姊妹,忙秉起烛台去开了门。

    果然是宝珠瑞珠她们。

    进来,银瓶还没来得及叫一句姐姐,宝珠便兴冲冲笑道:了不得!我们都听说了,买了姐姐去的那孤老竟是皇城里做大官的老爷!才听妈妈念叨,明儿就要接了你去,咱们姊妹好了一场,我们舍不得,来替你拾掇拾掇包袱,说说话。

    银瓶听了,忙引了她们到榻上坐,洗了手倒茶,笑着叹气道:妈妈那张嘴淮洪似的,信不得,再说嗳,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愣了一愣,看着那些小大姐并不坐下,却四处摸摸索索,开柜子的开柜子,拉妆盒的拉妆盒,把银瓶积攒的花翠衣裳全翻了出来。

    宝珠道:我们替你收拾着,姐姐若是有用不着的,带着也是累赘,不若就给了我们我瞧这裙子旧了,姐姐也穿不上了,我替姐姐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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