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顿感好奇, 竟然也有人与自己同样从宴会上溜出来透气的。从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到玉带河前,本来没有路,宣城毫不在意脚下的黑暗,直接分花拂草的走了过去,宽大的裙摆在生长密集的植株中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可还没有等她走到那人的跟前去,那人就听到了动静,转头来看。待看清楚是宣城,他一惊,连忙抬腿往另一边走,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宣城。
“站住!”宣城一声及时地喝住他。
那人僵在原地,左右避不开,只好转回身直面已经走到身前的宣城,恭恭敬敬行礼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你是谁?”宣城因他方才的举动,而感到不悦地问:“为何见本宫不拜,转身就逃?”两人同处于昏暗之中,她再仔细打量,也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
“臣翰林侍读梁正绪。”那人先是自报家门,再道:“臣并不是有意避开公主,只是此处非见礼之地,外臣不敢犯上。”
宣城听着觉得这话陈腔滥调,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正绪低着头道:“臣不胜酒力,宴上酒意已有三分,臣不敢君前失仪,便出来醒醒酒。”
他尽力保持距离的样子落在宣城眼里倒有些畏畏缩缩,宣城道:“你怕本宫?本宫是什么凶神恶煞么?”
她往前一步,梁正绪便往后退一步。
“公主——”梁正绪正色道,“公主活泼可爱,天下没有不喜欢公主的。臣并非畏惧公主,相反臣一直很喜欢公主。”
宣城停住脚步,疑惑道:“嗯?”
梁正绪低着头,只能看见那摇曳的裙摆,春风轻过带起脂粉香。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面前的人太温柔,他忽然有了抬头的勇气,放轻声音道:“公主蕙质兰心,天之骄女,民间都说公主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臣乃凡夫俗子,臣…如果可以的话,臣想追随公主一生…”话到末尾,竟紧张的语无lun次起来。
宣城感到很新奇。
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她没有什么印象,也不能理解,这个人怎么忽然大胆起来。
梁正绪微微抬起头,借着月光,凝视着面前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观之可亲的佳人,目光灼灼。平常他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与公主的缘分结于三年前的一场宴会上。那时他刚刚登科及第,一朝成为状元郎,正是志满意得之时。有幸在宴会上见过备受天子宠爱的宣城公主惊鸿一面。从那时起,公主的倩影就留在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忘怀,直至今日。
不曾想,今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的情绪在心里翻腾汹涌,又紧张又害怕,还有一丝期待。
宣城看着面前的人,打量了他一眼,却笑出声来:“梁侍读,本宫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你,对你不甚了解。追随什么的,你好好为国效力,效忠皇上太子就行了,本宫不需要什么追随者。”
梁正绪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拱手低声道:“臣酒后失言,冒犯公主,请公主治罪。”
宣城摇摇头道:“谈不上冒犯。本宫一开始以为梁侍读和那种恪守成规的老头子一样无趣,现在却觉得你是个真性情的人。”
“……”梁正绪仍旧低着头没说话。
“若无其他的事,本宫就先回宴上了。宫宴此时怕快结束了,梁侍读也回去吧,不要误了出宫的时辰。”她说着,仍然保持着风度,缓步离开。
实际上她也想走快点,然而裙装太碍事了,回头得和棉儿好好计较一下这身麻烦的装扮。
她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到对方还站在原地,回头对他一笑道:“梁侍读,下次再见,准你不用一直对本宫弯腰。”
远处,梁正绪冲她行了一礼,看着她渐行渐远。良久,他才沿着宫道慢慢走回去。
又是一阵风吹过,月上柳梢头,暗香浮动。
花朝节之后,白昼渐渐变长,温度也比之前暖了很多。
宫殿内撤去了固定时间添加木炭的火炉。左淮记挂着还要多长时间可以为皇上端上冰盆。京都的夏天来的晚,去的早,为了整座皇宫都能安稳的度过夏天,冰库打冬天河边刚冻上的时候,就采好了足够用一夏的冰。
耳边响起皇上的哈欠声,他耳聪目明地回过神来,从旁边中官手上接过提神的热茶,及时地为皇上端上,道:“皇上昨夜没有休息好,览阅殿试的卷子也不急于一时,要不要歇一歇?”
吕蒙从他的手上接过茶,摇了摇头:“朕无事。”目光聚焦在桌案上的试卷上,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这份卷子字迹绝佳,答题尖锐,内容中所提到的每一点都恰合他的心意。在众多恨不得用尽天下辞藻来堆砌文章,以图吸引来阅卷者欣赏的殿试卷子中,它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篇。
吕蒙的视线移到这份卷子的封口上,那里用馆阁体写着端正的两字,舒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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